宇宙是人类终极的浪漫

[白曜] 浪潮(下)

交响乐团设定,指挥白和首席小提琴手曜,接上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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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你们看这个了没?”

 

第五、第六交响乐演奏差不多过去三小时,贝多芬主题演奏会终于结束。佛罗伦萨歌剧院休息室里,韩信举起手机屏幕询问乐团的指挥和首席小提琴手。

一群忙完演奏会陷入贤者时间的乐手呼啦一下围过来凑近屏幕,负责第二小提琴首席的花木兰自觉为后排吃瓜人员读出声:“《震惊!某乐团空降首席小提琴手和现任指挥竟有这样的过往,能力还是后门?详情点击……》……”

 

“什么破新闻?负责这圈的记者水平已经下跌到这种地步了吗?”定音鼓手百里玄策嚷嚷起来,显然对内容毫不关心返倒吐槽起文笔来。

 

刘邦笑着打趣:“明天去UC上班怎么样?”

遂被后排推得一个踉跄把演奏会之前泡哨片的小杯子撞翻了,气得他扶起杯子就去敲后面刘备的头,场面一度十分混乱,可以说完全没有在舞台上高雅奢华有内涵的音乐家感觉,活脱脱就是中国夜市里围着烧烤大排档一条龙的一群年轻人。

 

“停停停!”韩信终于受不了了,拨开一群人叫停,转头看向淡定的两位当事人开口问,“你们这是怎么说?有什么感想?”

 

当事人之一李白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随意翻看着谱子,似乎毫不为自己第一次成功当指挥而激动振奋:“就是新闻说的那样,没什么好说的。”

 

“什么?”当事人之二东方曜停下思维放空的发呆,来不及收好琴就凑过去质问,“偶像你该不会真的因为关系才让我当的这个首席小提琴吧?”作势就要演委屈哭脸。

 

这演戏本事李白也算见得多了,面不改色毫不惊慌,反而又加深嘴角的笑意:“是啊,所以这新闻说我们是什么关系,我们就是什么关系对吧?”

 

东方曜有一瞬间迟疑,只觉得自己要中计:“应该……对的吧。”

 

百里玄策指着韩信的手机屏幕大声说:“这记者说曜你是李白哥的情……”

还没等他把一个人字说完身为哥哥的百里守约微笑着一把捂住弟弟的嘴:“打扰了,其实新闻上也没怎么说清楚。”

 

“我们算是老相识了吧,”李白拍拍首席小提琴手的肩,“准确的说,一点涉及到上一辈人的事情。”

 

这时休息室的门被推开,东方曜抬眼看见只有面试一面之缘的上官婉儿,似乎是这次随行的负责人。一如印象中干练帅气的女性招呼了下演奏家们,提高声音通知道:“行了,都散了,别忘记明天早点起飞希腊,乐团办公室答应的莱夫卡达岛海滩去度假放松一周。”

 

在各种语气词层出不穷的欢呼中,众人终于重新活着度过贤者时间,手脚以难以置信的麻利收拾完乐器和行李,一窝蜂笑闹着涌上回酒店的宽敞巴士。

 

推搡中东方曜回头看向在最后和负责人对接相关事宜的李白,咽下了自己对不清晰回忆中,青年是否存在过的疑问。

反正之后是度假,一肚子的问号等着到海边问也不迟。想到这里,背着琴盒被动往前走的少年笑起来。

 

李白抬头时看到的就是不远处朝自己笑的少年,眼睛和建筑外对方头顶上夜空中的星辰一样,亮晶晶的让他想起少年沉下声音唱的那首小星星。

他快速和上官婉儿对接好,背起属于自己的东西追上人群。

 

这一次他不会在门阖起前一直注视不动了。

 

李白上去拨开挤着笑闹的演奏家们,拉住了东方曜的手。

 

他从演奏会中看到了首席小提琴手的成长,而少年人是需要奖励的。

李白让手指探进对方的指隙,相差不大的手型外观同样赏心悦目,渐渐收紧中涌起了心间令人怀念的熨帖缱绻,直至十指相扣。

 

指挥感到了首席小提琴手难得一见的青涩无措,证据是即使光线不佳也绝对肉眼可见的耳根薄红。

原来也会因为帕格尼尼小提琴曲考核紧张之外的事情心跳加速啊,他不禁感叹。

 

夜色下少年敛眸沉默也有种变相的温顺,安静得像是贝多芬演奏会后半场“田园”第六交响乐的悠扬诗意。

 

于是李白唇角难以抑制地流露出相同的笑意,他迈步向前,轻声说:“走吧。”

 

 

事情究竟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东方曜躺在晒得有些烫人的银白沙滩上,耳边是海浪唰唰的轻响,他感觉自己的脑子被刚刚飞过来的沙滩排球砸得神志不清,李白的脸背着光线在他眼前晃来晃去,让他有种恶心想吐的感觉。

 

“偶像……”东方曜抬起手试图遮挡眼睛接收的光亮,气息虚弱,“别……别晃了,否则我可不想对着自己偶像的脸吐出来……唔……”

 

李白听见这话连拖带拉地把少年一路擦着地搬到了遮阳伞底下,在佛罗伦萨的度假花短裤被沙子弄得有些脏,他再次蹲下来帮东方曜随便拍了拍,笑着说:“现在好点了没?”

 

少年并不怎么领情,伸手在李白猝不及防的小小惊讶里把对方头上的墨镜取下来戴上,翻个身嘟囔道:“唉……整杯冰可乐来。”

 

他站起身调侃:“求我。”

 

“求你,求你。”东方曜瞬间就平淡无奇地脱口而出,神情仍然生无可恋,毫无波动,让李白不及反应地愣了一下才笑出声:“这么干脆。”

 

他只给了对方一个要死不活的眼神:“吓到你了吗?快去啊偶像。”

 

李白从沙滩不远处酒吧设置的冰桶里取出玻璃瓶开盖放入吸管,回去递到东方曜的手里顺便探了一下对方的体温,才故作嫌弃地说:“哪里有粉丝指使偶像去做事的?”

 

“现在你见到了。作为补偿偶像你和我什么时候合一首双提琴协奏曲怎么样?”

 

李白被这奇怪思维弄得忍俊不禁:“得寸进尺?”

 

东方曜吸了一口清凉的可乐,却挡不住眼皮轻微的涩意,望着远处同伴一片混乱的沙滩排球战场,小声叨叨:“累死我了累死我了……偶像你说为什么他们这么有活力啊,有时候都觉得自己老了。而且之前大家不都把备用乐器背到小亭子下面了摆着吗,说好的演奏什么大海相关的曲子玩,转头就去放飞自我了。”

 

青年找了个旁边的沙滩椅随意坐下后接上话头:“如果你都老了,那我是什么?别说这种,而且现在这种氛围,估计一窝蜂的会想演奏那个《He's a Pirates》。”

 

这下轮到东方曜惊讶了:“偶像你是说《加勒比海盗》那个最著名的主题曲?我小时候见你演奏过一次,超级喜欢!但是感觉偶像的那个版本和普通的不太一样?”

 

而后他不等对方回答又开始絮叨:“而且只有一个乐章的样子?后面的部分我这些年再也没有见到过。之前偶像你还记得吗,我问你讨不讨厌现代曲目那件事。”

 

李白噙着笑容,神色不变:“我记得。现在我的回答依然是,并不讨厌。”

 

东方曜显得有些不解,压下困意,语气也带上了些许急切:“那为什么?那次《加勒比海盗》之后,我开始关注偶像,可你再也没有公开演出过任何现代曲目。”

 

“这个事情……”李白看着对方手里见底的可乐瓶,沉吟了一下,“其实是为了讨好老古董?这种圈里那些人,况且那时我才不到十岁,你知道的。”

 

显而易见的敷衍,东方曜想,或者,李白在回避什么?

时至演出结束后两天的今日,一行人已经到了希腊的莱夫卡达岛,入住在著名度假海滩波尔图卡特斯基后面悬崖上盖建的酒店中,短暂一夜休整之后就从酒店拿着轻便的沙滩行李到了海边。

 

或许是演奏家的神经病又犯了,还将众多备用乐器搬到了沙滩不远设立的餐厅管理的小亭子中,看管行李一天的价格也因乐器贵重而涨价,唯独这点东方曜看着钱包不想再提。

 

不过一顿忙碌下来,他也自然没有时间询问李白更多关于小时候的事情。

比如说他在演奏中恍惚想到的,他们以前认识吗?为什么自己一点印象也没有?或许与自己儿时在父亲去世后失去最后遗物一时冲动而伤到头部的车祸有关?可是那之后为什么他再也没有见过李白?

 

李白方才遮掩似的玩笑回答让他脑海中因为度假的兴奋短暂抛之脑后的疑惑又一个个冒出头,但吹来的暖风使精神倍受中暑摧残而好不容易缓过神来的东方曜昏昏欲睡,他眼皮打架,撑着精神重新转头望向远处热辣阳光下的乐手同伴和比孔雀蓝石更透彻的浅海,浪花翻着白沫,风拂过面颊,热度不减,却也闲适惬意。

 

就好像大战后的休憩期,而这把遮阳伞就好像……独属于他们的一片空间。

他想起了离开佛罗伦萨最后的那个夜晚,繁星与明月,李白拉住他的手,安适恬淡,又掩不住指尖滚烫的热意,温柔得像是儿时下午琴房里的阳光,催人坠入梦乡。

 

或许这些事……

他只记得自己张了张口好像想要问些什么,又被困倦夺去思绪,甚至忘记了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只记得李白那张在湛空下过分好看的脸靠得太近,让他在恍惚中觉得脸上的热意不是阳光所带来,而是他的情绪本身。

 

那时东方曜并不知道,过去的事实会来的如此之快,对未来道路的影响也会如此之大。

 

而现在是午后三点整,暑气蒸腾最浓厚的时间。

 

 

下雨了。

 

很小的雨,在阴沉的海边把月色衬得越发深沉。

东方曜脚步轻快地快速行走在临海悬崖边的木板栈道上,葱郁的树木也掩盖不了一刀切石壁的陡峭,光线有些暗,但他仍在不断下行的途中忍不住眺望侧旁的海洋。

 

与白天不同的深邃,无光灰黯的薄云遮掩月色与星光,让海面映照不出白昼海蓝明媚的色泽。悬崖顶端远远有些几个橘红光点,而在沙滩上设立的餐馆酒吧几乎已经关闭。

 

太大意了。

如果要问东方曜现在的心情,那就是后悔,非常后悔。

从下午开始昏睡到黄昏,在傍晚浑浑噩噩被李白叫起来,拉着失神呆愣的木头,浪费了悬崖餐厅观海听潮赏夕阳的当地特色晚餐,回过神来在酒店的双人间面对面坐着大眼瞪小眼,然后一切以李白叹气去洗澡准备睡觉的浴室关门声告终。

 

那一刻少年回过神来,跳起来就往门外冲,甚至不忘穿上鞋朝浴室喊一嗓子。

“偶像我有东西落在亭子了!要去沙滩一趟你先睡吧!”

 

他忘记把白天寄存在海滩边的小提琴拿回来了!

 

翻着已然瘪下去的钱包,东方曜不敢再想失去备用提琴后的贫穷。就算是什么顶级交响乐团工资也不行啊!再说还没发呢。

为什么偶像也没有发现啊,少年边小跑着内心疯狂吐槽,精神世界的中二小人面条泪不停,心里升起古怪的想法,难道李白也忘了?

 

风穿过指间的温度已经变得很凉,即便步速不慢,从悬崖顶到中心碗形壁螺旋而下仍然有不远的距离,时间已经不早,他出门时并没有留意,但是或许已经接近零点,基本看不到其他人了。

东方曜在一片寂静中渐渐放慢脚步,不知不觉沉浸于夜色。

 

雨还在下,还是细密得犹如丝线,不大不小,卷着陆地潮湿的泥土气与海洋的淡咸相撞。

他就这样在栈道慢慢走着,时间似乎过去了很久很久,久到发稍沾湿,单薄的白T恤被雨画上透明花印,薄云加深成黑灰,在风循环之下慢慢聚拢。

又好似一瞬间的事情。

 

像是多年前寂静黑色的客厅,夜色太沉,清爽的空气驱除不去脑海中纷乱的思绪。

他想起白天众多的问题。

 

雷声响了。

 

栈道在下行,东方曜知道很快就将深入银白细软的沙滩,而悬崖上酒店的灯光几乎要看不见。

可是现在有人在等他回去,他想,必须得快点。

 

雨势在加大。

 

于是他就像曾经与时间赛跑练习的少年,加快速度,甚至拼尽全力。

雨点越来越大,砸响的轰鸣像乐团低音部预示狂风骤雨的前奏,渐渐东方曜感觉整个人都被雨水打湿了,模糊着视线,呼吸都是奇怪的潮气,明明近在眼前的一段路,在并不坚固的沙子中走的跌跌撞撞,草秆作顶的小亭仿佛遥不可及。

 

白天睡太多导致此时意识清醒无比,耳边都是落雨声,却隐隐约约在远处能够听见浪潮翻滚的声音。就好像要被什么吞噬一样。

 

他全力跑着,突然涌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感受,并不伤感的孤独,并不确切的空虚,像是他开始交响乐工作后与家中彻底断绝了往来,因为母亲曾不允许他再走上瞩目的舞台,承受更多可能的非议,但他如今仅凭那一腔的热血和勇气接下了所有质疑,因为东方曜明白这一切,而他也不是陶瓷的易碎品,即使仅仅只有这一个信念。

 

但雨水似乎天然拥有传递愁绪的能力,让他在黑沉而空无一人的夜幕下面对同样阴沉默语的大海,所有的坚持并不动摇,却难免脆弱。

他又想,可是还有人在等他。

 

在终于踏入亭子中的那一刻,他好像听见了身后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东方曜!”

 

他回过头,看见一个在雨帘中接近的人影。来不及随便抹一把满脸的雨水,睁大眼睛,水流带来奇怪的干涩感,在下一瞬间不自觉接住了同样踏入亭中的人。

一个算不上拥抱的拥抱。

他愣住了。

 

李白把怀里还算干燥的浴巾盖在少年头上揉搓,过近的距离让夜风吹来他身上未散去的沐浴露香味。

东方曜几乎是有些惊讶地抬头,算得上小心翼翼地观察对方的神色,片刻才忍不住开口问:“偶像,你不生气吗?”

就像曾经所有人为他的冲动或幼稚生气一样。

 

“为什么?”李白垂眸专注地试图擦干对方淋湿的头发,动作轻柔,“我不也忘记拿了吗?”

“而且,我并不希望在你身后等待什么。”

 

东方曜沉默了。他从没有想过这种回答,因为没有人跟上自己的脚步,独自一人的道路甚至身后都没有人在等待。父亲消失在道路的尽头,母亲的不理解使他们分道扬镳,朋友因跳级而逐渐疏远,姐姐的摇摆同样令人生疏,他一直失去,不敢回头,只能逼迫自己不断向前,好像终点永远都可以圆满。

 

他渴望悬崖远处零星的灯光,只想着就算只是此时,有一盏灯光能够属于他。

在雨中他想走的很快,因为害怕失去,所以才要更快地回去,更怕一回头,所有拥有的一切都会刹那消失不见。

而这雨,他只想它不再来。

 

但是他得到的远比他想象的更多。

李白在雨中追上来,与他相伴,如同在演奏会不停的旋律海洋中拉起他的那只手,指引他的灯塔,在骤雨的浪潮中不断靠近,告诉他即使只是拥抱,也是两个人共同才能完成的事情。

 

他不想让他一个人孤独地行走,港湾诚然是安稳的后盾,但是李白明白过去的失去让东方曜更需要着什么。比起等待,他更想陪伴他,同他一起前进,肩负起沉重的热爱,使少年再次挺直腰神采飞扬;告诉他不必急切地回去什么地方,不必害怕再次于时间中失去什么,因为他会一直陪在他的身边。

 

他对他全然的理解,仿佛演奏中东方曜从不会理解错李白指挥的演绎。

 

东方曜想,他忽然有点理解乐团的演奏家为什么想在这里合奏了。

他再看向李白开口的时候,觉得语调压不住有些哽咽,但他明明并不想这样。

“偶像,白天的双提琴协奏曲奖励还算数吗?”

 

李白笑了笑没有回答,走到寄存处取出了琴盒。淅沥的雨声渐小却还未停止,他拿出小提琴随意站立着,东方曜却好像看到了曾经他憧憬仰慕的首席小提琴手,在还未开启照灯的舞台上身着燕尾服,做着细微调整,冷静,优雅,从容不迫。

 

这时候或许也只有钟爱的小提琴才能一抒情绪,东方曜觉得思绪有些飘忽,他走到对方身边拿出自己的琴,开始做同样的调试和准备工作。好像这就是最重要的演出,上完松香后,调音持续了很久,在他快要望着夜幕不散的阴云发愣时,终于又听见了李白的询问。

 

“《巴赫d小调双提琴协奏曲》怎么样?”李白的声音很轻,声线却有些沉,像是温润的夜色。

他尝试拉出一小段旋律试音,并没有询问现首席小提琴手是否记得,似乎笃定对方的能力:“你拉第一小提琴。”

 

少年在周围近乎无光的黑暗中抬眸,一点不可见的笑意含驻其中,他没有迟疑地颔首回应:“好。”

 

几乎没有间隙,李白抬起手,所执琴弓在呼吸之间落于琴弦上,呈示出古典巴洛克音乐富于特色的华丽与装饰性,开始之快打得东方曜措手不及。

 

他好像太久没有看到李白拉琴了,即使对于真正的时间长度来说,也就是乐团前任指挥武则天退出之后的几个月而已。

还是同样精准的控制,丝滑流畅的旋律,完美无缺的节奏,像在曾经的舞台上,视频中,排练厅里,对方似乎不因担任指挥而有丝毫生疏。

 

明快的演绎,又带着低五度小提琴音色中难以祛除的夜色华美。但深夜的阴云伴着打落在屋檐上的细雨声,绵绵不绝。

他垂眸感受着对方的节奏。

 

第五小节开始,东方曜以第一小提琴的旋律模仿进入。

顺利的引出引入,如同不曾间断的平静河流,不因两支的汇合而泛起不协调的浪花。

 

他们侧对着对方站立着,在繁美的巴赫式复调与精巧的乐曲构成中跳动着琴弦上的左手,琴弓往复。

夜风环绕着海浪的潮湿,在无人注意的间隙,盘旋着逐渐吹淡乌云。

 

在刚开头时,第一乐章的经典与精致使他不断调整着自己的节奏,东方曜花费了一些精力尽可能配合着对方,即便不算是完美,却也算得上极有默契的互奏了。

但是还不够,他知道。

他在李白的琴声中听到了更多的引导。

 

引导——是的。

青年将自己的情感倾诉于如风的琴声中,技巧与装饰性固然繁多,那种强大的能量却也把东方曜拉入了漩涡之中。

 

潮声,雨声,乐声。

 

他重新去寻找对方眼中的晴空,像是湛蓝的海水一般遥远,却又触手可及。

 

他想尝试,或许双提琴协奏曲需要的并不仅仅是配合。

其实谁都不曾是主角,却谁都本来就是主角。

 

东方曜在舒适的节奏中运起自己的理解,他感受到的一方亭子下所有的声音,就像感受在无尽黑夜中窗台披满的月光,玻璃瓶中的百合皎洁如霜,与月色交相掩映。

 

两把小提琴开始了旋律的追逐,齿轮紧紧咬合在一起,藤蔓蜿蜒纠缠,以不可分割的命运再次重逢于朱丽叶阳台前的浪漫咏叹之中。

不断以各自的速率引导诠释,带动彼此构成了完整的乐章。

 

李白感受到了这种变化。

或许就像他与东方曜的初识,他引导着男孩去触摸乐谱,牵起他的小手脚踩阳光下晒得温热的细沙,在人烟稀少的海边一起远眺,那种安静的午后在许多年前,遥远安静得像是回忆中的永恒。

 

他们以一个和弦结束,再滑入第二乐章F大调,轻柔舒缓。

 

他亦如那个午后般轻柔地安抚着对方,在无人的海滩蹲下身,注视着稚嫩的双手挥舞起能够引出他共鸣的节奏。

李白想,东方曜是天生的指挥。

 

从小开始,他所诠释的乐曲在旁人难以理解的目光中与少年时的李白相遇,那时他们更小,而作为东方曜父亲的唯一一个弟子,李白曾见过男孩,与他度过了不少的时光,直到老师去世,东方曜的母亲不再允许儿女与音乐界的人有任何的来往,搬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城市中,从此断绝音讯。

 

他与他的父亲如此相像,在指挥上的天赋,对音乐的敏感,担任指挥或许能够获得比今日更加耀眼的成就。

 

月光在两人沉浸的演奏中不知不觉为雨声画上终止符,低音悠扬,担任第一小提琴的少年以歌谣般的演绎诠释着温柔。

荧黄的圆月高悬夜空,气候淡泊,星辰如幕布漏光的缺陷,却因此组建河汉般辉煌璀璨的壮美。

 

很近又很远。

 

像是尘封于记忆中的过去,少年点点滴滴的情感与温柔,男孩潜藏深厚的濡慕与亲近,凐灭在车祸的撞击中,消失身影,只留李白一人站在海边。

 

他拉奏着宁静的旋律,不再引导,喧宾夺主,动作带上绵柔,以陪伴的姿态始终跟随着主旋律,就像他与已然成年的东方曜再次相遇后选择的态度。

浅淡无声,难以觉察,却是在歌颂时必不可缺的背景,月下花台中蔷薇滑落的露珠与沉默的绿叶,深沉瑰丽,点缀浪漫。

 

他将明月化为繁星,如同东方曜在前进的步伐中化繁星成明月。

双提琴的协奏,也从来是我中有你,你中有我的。

 

李白将旋律与少年重合。

他看见月光抚过东方曜夜幕色的发梢。

 

李白在和弦中引入第三乐章。

他看见霜雪带着温度透进东方曜星辰闪耀的眼中。

 

李白以同第一乐章的丝滑淋漓拉奏快板,巧妙协调着主奏。

他看见愉快的弧度出现在东方曜的唇角。

 

在那一刻的光影寂映中,他感受到了与多年前海边同样的隐秘与赞叹。

在此刻,所有的旋律与演绎仅仅属于他们。

 

天生的指挥,天生的小提琴手。

 

是旁人难以跟随、费于理解的音乐。

那被讥笑的奇异指挥节奏,被压抑如魔术般的超凡演奏,超越天赋、爱恋、依赖、亲密、默契,只因为他们是同一类人。

 

只有他,他们几乎同时在琴声的交流中想,只有他能够完全诠释我,理解我,就好像我本身。

 

李白想起了从来与自己形影不离的那份未完成的乐谱。

那份属于他老师重新编撰的乐谱,还有东方曜一次又一次对他的疑问。

 

他们配合无间地完成了乐曲,这在普通的默契中是绝无可能发生的首次演奏,足以配得上彼此才华的荒谬,在这四下无人的午夜。

以群星为听众,以明月为灯光,以大海为幕布,以沙滩为舞台。

 

时间如线穿与指尖,拉为琴弦,拨动着内心。

那情感清爽又粘稠,广阔又狭窄,不想占有却又难以释怀,可以言爱,却又不是仅此而已。

 

夜空已经放晴,浪潮静谧,琴声终止,一切却又如同留有余音。

李白使这雨季停止,要星辰出现在他的身旁。

 

东方曜注视着李白,好像曾经也这样注视着他,他放下手中的一切,上前握住了对方的手,好像很久之前,他也在海边这样握着手,只不过这次换作少年牵住了青年。

 

不是白昼,海洋一样也是晴朗。

不是太阳,星辰一样也是炙热。

 

他终于听见李白说:“我会将那份乐谱给你。”

 

“什么?”

 

他们沐浴在月光中,以近极的距离好似密语。

 

夜风吹起他的发梢,首席小提琴手有些疑惑又期待地偏过头,看着微微颔首与自己低语的年轻指挥。

 

“那是你父亲编写的,曜。”

 

他有些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眼。

 

“一份残缺的,《加勒比海盗》的组合乐谱。”

 

 

08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样拿起指挥棒的。

 

那根不如琴弓长的细棒不是潜意识中认为的木质材质,还带着李白的体温。

略高于舞台的指挥台似乎在此时也主观给人一种高处不胜寒的畏惧感,东方曜感觉到似乎有无形的推力在轻柔地催促他跨上台阶。

 

仅仅是一步,他比自己想象得还要恐惧。这样形容好像也不尽然全对,那种难以描述的感觉,混杂着父亲葬礼上手心泌出冷汗的煎熬麻木,小时候车祸前被嘲笑的痛苦自卑,海边远望时看不清身旁人容貌的迷惘空虚,让他忍不住想逃避这种无端开头,不知结尾的矛盾感。

 

但是就如同第一次推开排练厅的时候一样,考核他并不喜欢的、曾拉过千千万万遍的《b小调第二小提琴协奏曲》,追逐对方已久的憧憬与仰慕却还是在一瞬间战胜了所有般,这一次为了自己的愿望,他仍然选择踏上了指挥台。

 

其实东方曜不知道自己的指挥如何,但至少很久以前大部分人都说,烂透了。

而如今,他甚至不知道怎么去操控这一切,他太久没有挥舞过指挥棒了。

 

空旷的排练厅中只有他一个人,白昼光线充足,东方曜没有打开照明灯。

他微吸一口气,试图像拉奏小提琴之前凝神沉气,却在按下音乐播放键的瞬间感到室内错觉般的阴冷。

 

《马勒第三交响曲》回荡在空间中,音乐的开头他本想向视频里指挥的那位大师学习,再回想曾经记忆中的篇章——这是过去时光中他完整学会指挥的第一首交响乐。

 

高处的小百叶窗透出光线,苍白得叫人感到疲倦,连接的音响播放着弘大又寂静的交响曲,东方曜在那一刻忽然明确地感觉到自己从孩童时期医院病房醒来时至如今,仍然无法举起指挥棒。

 

轻而有质感的细棒在手中不再是模糊回忆中美化过可以点拨星光的轻盈魔杖,它带着普通而深沉的色彩,而此刻有如千钧重负,在这首如宇宙浩瀚的交响曲映衬下让他难以负担。

 

乐曲没有停止。

 

潘神苏醒,夏季来临。

他视野中的双手开始有些重影,乐声的回响与声部分辨不似往常灵敏。

 

草甸上的鲜花告诉我。

呼吸变得急促而沉重,连心跳都想逃避。

 

森林里的动物告诉我。

夏日的梦漫长无垠。

 

人类告诉我。

世界深沉。但他仍听见少年在炎昼中呓语:“你是……”

 

天使告诉我。

“你是……的……”

关键词被耳边的嗡鸣声掩盖,连同神赐世人的喜乐。

 

爱告诉我。

他垂下执握指挥棒的右手,左手捂住头。

势不可挡的乐声予人以伟大辉煌的感受,明快的节奏跳动反如头部的刺痛,让人难以忍受。

 

所有一切归于寂静,短暂的几秒后,东方曜像是忽然惊醒般抬起头大口喘气,整个人仿佛从水缸中捞出来一样,汗水已经浸透了他的衬衫。

 

少年曾认为,乐曲交响呼应,此起彼伏如无尽的浪潮,那海洋之上,操纵波涛的手消失了,指点方向的北斗七星被雾气笼罩,一切的浪潮就变得难以掌控起来,光是面对,就像要在顷刻之间将他吞噬。

 

或许他该想起点什么,遥远的记忆也好,被遗忘的人也好,比如说那声无法确切听清的话语,只在一瞬间可以减少内心疯狂的逃避感。

 

东方曜强行暗示般地对自己说,你真的无法胜任指挥。过去的诠释和演绎无人理解,指引前进的榜样万人诋毁,从等上指挥台的那一刻起,他就感到久违的、面临音乐时的失控。

他成为浪潮太久了,或许已经无法成为掌舵人。

 

勇往无前的乐观像是撞到了南墙,他的热忱与赤诚在被李白递交残缺乐谱的月夜达到顶峰,又在空无一人排练的尝试中击得粉碎,混合着他似乎没有希望完成的心愿。

 

东方曜记得李白对他的期许,无论有意无意,只因为对方说过:“你可以做到的指挥,就如同你的父亲一样。”

 

而少年则想,唯一能够让李白再一次拉奏现代曲目的方法——或许就是能够再现对方所期许的指挥水平。李白以如今无人能入其眼的狂傲,几乎目中无人的态度拒绝了所有想要合演那首乐曲的指挥,却将遗留的乐谱交到了他手中。

 

这意味着李白期望他能成为指挥吗?

那么他也能够像父亲一样出色吗?

他真的足够热爱音乐吗?

难道他要如母亲所愿永远不再站在风口浪尖吗?

 

欲理还乱的头绪中,东方曜忽而觉得自己仍然有无法解决的棘手问题,不断撕扯着感性与理性。他想成为指挥,因为背负了他人的期许,这份爱意或将让他能够前进,但过去巨大的阴影却仍烦躁于那种仿佛被迫塑造成往昔某个人光辉形象的替代品。

 

或许他就像自己最喜欢的曲中人物一样,失去了黑珍珠号,行动得不到其他海盗的认可,被抛弃于海边,逃避似的无尽徘徊。

电影无论如何于最后都能够走出困境,那么现实的人生呢?

他能同他憧憬的戏中人,热爱的主题乐曲一般永远秉持乘风破浪的决心与意气风发的勇敢吗?

 

东方曜鲜少颓然而苦闷地走下指挥台,将之前向李白借的指挥棒仔细收入盒中。

缓缓阖上木盖,把自己蜷缩在首席小提琴手的座位上,于此方安全的茧中弯身抱住头。匿于双臂阴影中的金瞳紧绷着冷静极的痛苦,与往常被掩盖却未曾消失的,如出一辙的苦涩与恨意。

 

他想,他毕竟不是父亲。

这或许就像每一个海盗都有属于自己的宿命。

 

“李白,”少年压住情绪化的激烈,只用平静克制的声线沉冷低喃自语,“不要以为你所有的判断都永远正确。”

 

但或许他只是无法与自己和解。

 

而东方曜所不知道的是,未曾注意的排练厅大门上,微不可察的缝隙无声恢复了原样。

门外的倾听者阴影中抿平嘴角,脚步声逐渐消失在昏暗的走廊中。

 

 

在几个月后的下一场演奏会练习期间,李白消失了整整一周。

 

被他劳烦来暂时代班的武则天不得不取消自己飞往布宜诺斯艾利斯的行程,哀悼着无法实现的阿根廷自由行梦,到无聊的排练厅里帮忙指导下场演奏会需要排演的曲目。

 

“首席小提琴solo的时候再将感情外放一些,这首曲子基调很欢快,”女人话一顿,语气微妙,“我以为你很擅长这个。”

 

“不在状态?”

武则天有些头疼地扶额,她算是间接眼看着李白和这个首席小提琴少年之间情感递进的,但前几天李白突然跑来和她说有事要去处理,表情像是做了什么思想斗争和重要抉择,状态算不上是好,一问感情那神色更是好像一夜回到解放前,让她简直操碎了心。

 

东方曜被问得一怔,下意识挠头笑着抱歉:“没有没有,我再来一次。”

 

正当他翻回第一页抬弓准备拉出第一个音符时,排练厅的门突兀地被推开了,所有演奏家们停下了嘈杂的试奏,齐刷刷地把目光投向进门的人。

 

一周前消失后杳无音讯的李白重新出现在他的眼中。对方似乎是急匆匆赶至排练厅的,褐发凌乱,风尘仆仆。

他没有因为目光而滞住脚步,快速走到solo愣神首席小提琴手身前,迎着武则天挑眉的微妙目光拉过东方曜握琴弓的手,将一串旧铜色钥匙交予其中。

 

“抱歉,我不该将一切的想法事先强加于你。”李白合拢少年的手掌,没有过多给予周围情况注意力。

东方曜只在听见道歉的第一声起就感觉熟悉的嗡鸣声笼罩了双耳所能听见的世界。血液快速奔流,极热又极冷的反应充斥全身。

不要道歉,他明明想开口回应,是我的错,而那种想法其实只是一种——一种逃避。

 

在这几天的冷静之后,他的理性暂时压制住了过于敏感的感性,曾以冷眼旁观的心情讥笑过自己仍沉溺的逃避和怯懦。说到底,他也只是无法克服站在指挥台上的恐惧,以及年幼时难以走出的阴影。没有谁强迫他去想什么,他仅仅是未曾与过去的自己和解,未曾找回那种自信,那种——足以控制这浪潮的自信。

 

断续的回忆以头痛的形式在这一周内困扰着他,精神在紧绷状态下不得安稳休憩,但所有的一切似乎只需要一个暗示,或者一个儿时他人的肯定。

为什么在那样无力的境况下,年幼的他还能够如此无忧无虑地举起指挥棒?东方曜不明白。

 

但现下手中握紧的温热金属片拉回了他的思绪,一时之间所有的疑问和一周来对对方行踪的担忧都哽于喉咙,只得沉默地看着李白,青年低声喘气断续回应着他无声的目光,那蔚蓝的海眸中是前所未有的轻松。

 

李白觉得或许自己也卸下了背负十多年的自我桎梏。

“我想了许久,最终做出了这个决定,而这把钥匙就是一个选择。”

 

他似乎舒了一口气笑起来,那笑容很浅,却让东方曜想起海边他们十指相扣时的亲密与温柔,抚平无厘头的烦躁与煎熬。

 

李白颔首附在他耳边说:“现在这个选择到了你的手里。”

 

“自由地去决定吧,曜。”

 

 

“这是一把老洋房的钥匙,记得你的家吗?在乡间的花园田野间,走二十分钟的小路就能够达到一个人并不多的海边。”

 

“你曾说细沙是金子的颜色,好像有点像自己的眼睛。你说面对大海时涌出的亲切感,就如同音乐中感受到的旋律。”

 

“你喜欢《加勒比海盗》,那是我悄悄放给你看的,后来却也成为老师编组合乐谱的理由之一。”

 

“洋房的花园中央有一座温室。温室旁就是琴房,我们曾经都最喜欢地方。那个温室中央大理石作底的圆形花台,你总是霸占上面的软垫在那里偷偷睡懒觉,还让我在你父亲来之前叫醒你,假装在练习。”

 

“我来的时间不算多,也不算少。似乎从那时候开始你就很喜欢我来你家里的日子。我还记得第一次见你时的样子。曜,你与镜的完全不像,说实话我有一点惊讶。”

 

“我知道你一定不会记得了。你的母亲在你父亲逝世后不久又接到了你车祸的消息,碰伤的头部使你失去了一些记忆,你似乎只是不记得关于我的全部。”

 

“但在老师的葬礼结束后,你的母亲便有意断绝所有与音乐界有关的往来,包括我。我很感激老师过去给予我的一切,于是我尊重了你母亲的决定,我没有再见过你们。”

 

“你们很快搬离了那里。对于你失去的记忆——我想你的母亲并没有多说,关于那些,她也更希望你忘记也说不定。从那之后,你曾认为自己的记忆没有问题对吗?”

 

“从排练厅的那次考核我就知道你并不记得,甚至没有人告诉你使你怀疑。”

 

“或许那些记忆没有被你遗忘,只是存在于一个难以寻觅的角落。”

 

“曜,你所失去的,对我来说弥足珍贵。我曾希望你能够想起——想起曾经在我面前指挥时的那份自信。我在这一周内想过,过去或许我曾潜意识以为,你必然拥有老师那样的才华,而我想让世界都看到那值得承认。”

 

“但你的气话被我无意间听到了——好了,先不要跳起来指责我听墙角,也不要这么手足无措。那句话……确实也成为让我反思自己的一个契机。有时候我并不想你想象的那么完美,不是吗?”

 

“现在我知道,你不是谁的继承体,也不该承载谁所笃定的宿命论。你只是东方曜而已。我想这份决定是否想要再次拿起指挥棒的选择权,是否想回忆、感受过去一切的选择权应当回到你手上。”

 

“或许答案就在这洋房中,这家中,你的回忆里。你也可以选择不去,我也会指引你在小提琴的道路上前进。我将永远尊重你的想法,陪伴你。”

 

“你问这把钥匙的来历吗?你的父亲——老师对我很好,为了拥有更好的指导,那时家庭条件并不好的我会到你的家里借用琴房,所以我拿到了这把备用钥匙,一直保管至今。”

 

“在你的母亲决定离开那里以后,我请求她将房子卖给我,她拒绝了。哈,最后还是千辛万苦通过熟人拿到了产权。或许我只是不想那些回忆消失,又或许……”

 

“我只是一直预感到某一天我们都会需要它。”

 

“就像我曾等待着我们的重逢。”

 

“它在等待你来。”

 

 

东方曜抱着背包坐在大巴后座上随着车身摇摇晃晃,老式入耳式的耳机连着线,正播放着他常听的一些音乐。

车窗浅色的窗帘也挡不住夏季午后不曾减弱半分的炙热,阳光的碎隙偶尔洒落在脸上,他被晃得有些难受,索性掀起窗帘打开窗,用不算凉快的风缓解头晕感。

 

这条林间的道路通往一座并不知名的小镇。镇上一应俱全,风景如画,户数也从来不多。

是他曾经的家。

 

从李白手上接过钥匙后,他并不意外自己的犹豫,却对刚才自己会在短暂打盹中回想起李白,并不知不觉动身这件事感到意外。那几句在排练结束李白和他说的话,东方曜想,或许这就是他不自觉迈出脚步的原因。

 

东方曜固然可以不这么做,一直当已经颇有建树的首席小提琴家,就像他曾被李白指引前路一样,但是他对小提琴的爱并不能成为逃避过去的理由,那种些微的苦涩与恨意却始终让他无法释怀。

他恨他无法再控起李白认可的指挥,他苦李白往昔练琴所尝的艰辛之苦,从决定拉小提琴的那刻开始他亦得尝,他只是在最后的最后,想再一次听到李白拉响那首曾指引他走出黑夜的乐曲,就像即使忘记也会想要一次又一次观看的电影。

 

他配得上这样的期望与才华吗?

 

“小伙子,你是来旅游的吗?”

下车后将他思绪拉回的是一声略有些嘶哑的询问,一位同样在小镇车站下车的老人看着这个陌生的年轻面孔并不感到多少意外。

“这里偶尔会有背包客来,或者海边,这里出去大约半小时脚程,会有追求艺术的年轻人去写生,但知道的人还是很少。”

 

东方曜取下一只耳机,专注地听着老人讲话,忽然感到本该熟悉的周围有些陌生,而他还隐约记得眼前的人是谁,也记得偶尔去买花时老人店里似乎永恒存在的植物香气。

他想说些什么,现下并不高昂的情绪让自己下意识选择了回避:“不,我……没事,老人家,我确实是来旅游的。”

他不太想说更多,并且第一次感觉到所谓的近乡情怯。

 

但老人和蔼地笑着介绍:“虽然这个镇子不大,但是有很多好玩的地方。中央小广场的喷泉是小孩最喜欢去的,西边巷子里还有些涂鸦的墙,我倒是不怎么懂那些。东边有座小教堂,据说那里的彩窗是用的大教堂才有的图案和琉璃……你又要去哪边呢?”

 

那些地方东方曜知道,都知道,甚至小时候记得广场上儿童节腾空飘飞的彩色气球。但是他还是生怕错过什么一样认真点头,末了答道:“我去北边。”

 

“那里风景也很好,”老人笑呵呵地絮叨,“离海边也最近。以前有个音乐家住在那里,人不错呢,只是听说演出忙,也不能够很经常在。夏天倒是听说休假多,演出少经常回来。家里好像有两个小孩,搬走后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那是镇上数一数二好看的老洋房,去那里看看也不错。新主人也不常来,但是院子却没怎么变,请着园丁那一家定期修剪着吧。”

 

东方曜听得五味杂陈,面上还是控制好表情,真装作个初来乍到的背包客:“谢谢啊老爷爷,那我先走了,您慢慢休息。”

 

他听得老人应声,转身低头拉了拉鸭舌帽的帽檐,戴好耳机朝北边走去。

镇上没怎么变,石子路干净简单,灌木丛也一如既往整齐漂亮。熟悉的砖红墙和褚褐色屋顶从繁茂的枝叶间出现,转景中逐渐将全貌映入东方曜的眼中。

 

其实没有改变多少,只是树叶更葱郁了些,铁艺的门斑驳了些,房子的外砖褪色更多了些。

花园里的喷泉似乎还在运作,否则他又怎么会听见水流声,踩草而铺的小路直通门口,白昼未开的壁灯即使在远处也看不出灰尘的痕迹。

 

熟悉的旋律恰如其分地在耳边响起,曲子播放到了《贝多芬第六交响乐》。恬淡安适的心境由乐曲交织而成,东方曜抬头看向屋顶的圆窗小阁楼,阳光从树荫的缝隙中投下光斑,暖风吹来,在草坪上如波粼粼摇曳。

 

真是有些不可思议,明明是自己前不久才练习过演奏过的曲子,如今回想起那场演奏会,“命运”后的余韵中,“田园”的可贵与宁静将回忆拉成了永恒,显得如此遥远。

 

他推开门,踏上小路。

清新而浓郁的田园氛围将自然景色化作氤氲色块,绽放如莫奈的印象派化作明亮,他甚至看见儿时的影子像是油画清晰又模糊地被勾勒。

尚且幼小的男孩从小路跑向洋房剔透玻璃的门口,经过他身边时带起草屑和泥土的清香。

 

他拾级而上,在流水的潺潺声中如过光门,带着午后两点的阳光探入一室木色,温暖而静谧。

男孩的虚影没有消失,他静静地看着他在客厅后的壁炉让试图开启它烤土豆,在餐厅的长桌上放好白蜡烛的熏香,在巨大的落地窗光影中嬉戏,古怪又不孤独地,像是无声哑剧,却绝不是独角戏。

 

所有角落都被如今的主人打扫得整洁干净,空出的照片墙贴上了少年与青年的照片,中央的相框中他看见希腊莱夫卡达岛旅行时午夜的星海,没有人影,却于如今的记忆中胜过一切。

东方曜想,对于李白来说,那个夜晚也胜于一切吗?

 

虚色的影子脚步不停。男孩带领着他,穿过厨房、木色的楼梯间、后花园淌过清澈水流的木板道、拱式藤蔓攀满的长廊,终于握住一间小木屋的门把手,缓缓旋开。

 

浅紫色块涂成的少女模糊着面容,在亮漆纯黑的三脚钢琴上敲响欢快的诙谐曲,男孩乖巧地坐在旁边的木椅上拿出细短的指挥棒,像是在等待什么。

光在他们的身上很强,几乎无法不令他晃神,在记忆中渐渐明晰的这个场景,他像是意识到什么一般猛然回身望向门外。

 

他差点就要对这样的场景信以为真。

走过的小路上,爬满拱形铁架的不再仅仅是藤蔓,细枝盘虬于绿叶间,绽放出暖春才有的白蔷薇,雨后放晴的天空一碧如洗,七色的虹光折射于露珠,年轻的男人迎面走来,他仍是看不清面孔的,像明艳色块中的一团浅灰的雾气,安静执着,光却如此夺目。男人走进屋中抱起奔来的男孩举高,再与他擦肩而过。

 

刹那间,风拂面而来,带着深绿的叶片,胜雪的花瓣,晶莹的水珠,吹乱了他的短发,吹凉眼底的温热,吹走他自己都无法听闻的呼唤声。

 

他听见身后演奏的结束,听见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少年的声音,以及在儿时对他重复过千千万万遍的话语。

 

东方曜没有转过身,他看着虹光消失,看着蔷薇枯萎,看着清亮的碧空转高成湛——他闭上眼。

耳机中“田园”乐曲演奏至最欢快的第三乐章末尾,花园中明亮翠绿的色彩不曾减弱,少年却只是沉默地将琴房的门关上,将所有的生机隔绝在外。

 

再没有男孩的虚影相伴,他独自推开另一边的木门,走过隔水的小石桥,在那中央有一座六角形的玻璃温室。

多边形台式的造型设计,大面玻璃使温室整体剔透玲珑,看得出多年被人精心打扫擦拭,丝毫没有灰尘遗落,绿叶茂密浓郁,不应季的鲜花也同样绽放。

 

他看到温室中央的大理石圆台,不大的树木投下一片阴影,掩映在一种姹紫嫣红的花丛中。穿过干净的鹅卵石小径,能够休憩的软垫一如当初,记忆就像泛黄的纸张,以一个突兀的白瓷瓶为中心泛起涟漪。

 

蓝色风信子。

他永远无法忘怀的,如同尚在父亲病房中的岁月,穿透十年光阴,再次躺卧于温室中央。

 

六边形的白玻璃像是雪花清透,盖不住阳光,却能挡住狂岚,顶上的澄空如映碧海,一览无余。

黄金岁月以掉落的指挥棒为开始,以这白瓷瓶的风信子作高潮,再以阴云无声的细雨结尾。

 

温热的泪水像是摆渡星光璀璨的记忆,油画描绘的男孩从大门开始,空缺的身旁终于填补上使他永远可以自信开怀的身影。

那像是无法入景的彩色素描,带着整齐的线条清晰刷写出少年的身影,有些长的褐发扎成低矮的小辫,蓝色的眼睛仿佛小提琴于交响乐中的旋律,带着滚滚浪潮而来。

 

少年在门前的小路上牵起男孩的手,他同他一起在壁炉里烤土豆,陪他在餐桌上摆放熏香蜡烛,同他在落地窗前嬉戏,光线苍白而温暖。

他和男孩一起穿过房屋和花园,踏入琴房拿起属于自己的小提琴,为“田园”的乐章加上绚烂温暖的景色。

 

那少年如光跳动,如影随形,如烛摇曳,最终立于苍白的病房中,将一束修剪细致的蓝色风信子插入白瓷瓶中。

东方曜几乎能够看到眼前的风信子被李白放入瓶中的场景。

 

一高一低地抬起双臂,作出同儿时夜晚一样的小提琴准备动作,在拉响第一个无声的音符之前,东方曜降低了左手,转而抬高右手,以这数十年的时光作为演变的动力,如同行星重归轨道,使他回到了指挥的动作。

不代表谁的宿命,却是自己的选择。

 

他仰躺在软垫上。

父亲仰躺在病床上。

 

他挥起勾动第一个旋律,第二个,然后是第三个。

父亲划起同样的动作,第一个,第二个,第三个。

 

在天光中,他默然无声地,在不停歇的指挥中,终于使泪水落下。

 

直至此时,他才明白,那双迸发出无数热爱的眸中所看见的浪潮是什么。

 

那是属于《加勒比海盗》组合曲的指挥。

 

在最后嘈杂而混乱的记忆中,他依稀还知道长久不联系的母亲例外地拨来了电话。这时间太巧,他能自以为聪明地猜到谁去恳求了对方。

 

“小曜……”女人的声音被电流摩擦得有些陌生而苍老,他听见他的母亲问,“你过的好吗?”

 

他没有回答。

 

安静的电流声持续了很久,对面的声音好像终于下定决心轻声开口。

“下一场的演奏会,要加油啊。”

 

那一刻他几乎泣不成声,哽咽着无法回答即使一个字,就像母亲最后的坦然接受,其中的温暖并不是妥协,而是和解。

而他也终于与过去的痛苦与阴影和解。

爱从与他同行的人身上溢出,修补所有的空虚,在此刻宣泄痛苦。

 

他突然很想见李白,就像对方温柔地握住他的手那般,将这瓶中的蓝色风信子与他分享。

 

那是李白珍贵记忆凝结的载体,也是东方曜终于跨过这永远的怀念后,窥见的所有能够把握起浪潮的勇气。

 

东方曜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挂掉的电话,他想过自己会号啕大哭,但最后还是仅仅侧卧于石台的软垫上,拭去泪水,像许多年前一样抬起手臂遮住眼皮上过强的阳光,在练习中偷偷小憩,等待一个少年的唤醒。

 

这一次,他清楚地记起了少年李白的那句话。

 

“你是天生的指挥。”

 

 

09

 

让乐团成员更惊讶的是,继他们的指挥消失一个星期又重新出现之后,他们的首席小提琴手也莫名其妙失踪了,而且这次是整整两个月。

 

“再有三个月可就必须再开一次演奏会了啊,”花木兰在排练时又见到兰陵王顶替首席小提琴的位置后就忍不住了,“你家的首席小提琴手什么时候回来?”

 

李白带着无辜的表情望向刚开门进来的两位办公室负责人,上官婉儿一脸无所谓地先回答了:“正常流程告假,再说李白自己担着,说人回来乐曲不可能合不上。”

 

一旁的妲己竭力掩饰苦笑,表示自己也无计可施:“这个,木兰姐姐,我们还是先确定一下演奏会的主题吧。”

 

她拿出一份曲目表进行分发,拿到纸张的演奏家们无一不吸了口凉气。

“李大才子终于肯接现代流行的合作了?”现场沉默半晌,最后还是韩信开头调侃。

 

李白轻咳一声答道:“只是时机成熟了而已。”

一时间的嘈杂夹着什么“李白你悟了”“终于为了不成为老古板他急了他急了他急了”“你说是不是前天又是那个UC的新闻刺激了他啊”之类乱七八糟的议论声一个接一个冒出,一个比一个不着调,而当事人甚至觉得自己可能已经青筋毕现。

 

上官婉儿展开随手的扇子扇凉风吃瓜,不过她也要忙着继续交代程序,片刻之后便打断他们的闲聊接着说:“行了。说下这次的合作,是稷下合唱团递来的邀请,他们主要负责曲子人声的主唱和合唱,以求还原原曲里的气势。”

 

“地点定在柏林爱乐音乐厅。”

 

“现代流行曲目普遍长度并不是很长,不过介于这次是大型音乐会,所以需要去的人手有点多,除此之外就是音合准的问题也要更注意。”

她笑了下,有些自傲:“毕竟曲子谁都可以演,但是足够好才能称作顶级乐团不是吗?各位都算是建团元老,即使年轻也不要砸招牌。”

 

等待负责人完成基本的规划和分发乐谱之后,李白从椅子上站起来走上指挥台开始工作:“先把各自的谱试一遍。各部首席规范手法,小提琴的首席不在,稍等一会儿我会来统一标指法。”

 

“上官,”他叫住负责人,“有事要先和你交接一下。”

 

上官婉儿停住欲离开的脚步,等待提出请求的李白一同走到排练厅门外的走廊。

“有什么其他的事情?”她叫妲己先离开回去办公室工作,转而对李白吐槽,“如果是关于东方曜,他的假期上面已经批准了,加上我们这个团作风一贯比较自由懒散,说难听点是放肆,不会把他怎么样。”

 

李白笑了笑说:“我知道。不过不是这件事,是关于现代风音乐会的。”

 

“我想加一个额外的曲目,作为最后的返场加演曲目。”

 

“还没开始就已经想着返场了?很有自信啊李白。”

 

“我知道这次即使是作为一个噱头也有足够多的人会来,而且就像你一样。我相信乐团的演奏家和他们拥有的实力。”

 

上官婉儿没怎么思考就答应了,毕竟现代曲目并不长,耗费的体力精力还是能够支撑返场,不像贝多芬演奏会那次,主演已经相当考验毅力了,并且风格需要更加活泼的互动。她点头先应了下来:“可以,不过加曲的乐谱和调度需要你负责,这边没有提供更多了,记得把样谱交上来,其他的我会去申请。”

 

“好。”

 

“顺便问一句,你要加哪首?”

 

“《加勒比海盗》的一首组合曲,”李白回答,他的神色有些怀念,却没有犹豫,“我会拿到完整版。”

 

“这不是——”你年少成名最后一次拉的那首乐章并不完整的现代乐曲吗?

上官婉儿的话突兀地止于中间,她有太多疑问不知道怎么问出口。

为什么他能如此笃定自己能收到完整的乐谱?是谁能够补全他曾说过的残缺篇章?为什么选择这首曲子作为他指挥的加场,即使他已经不再作为首席小提琴手拉奏?

 

但是属于商人的精明让她及时拉回了理智。她意识到自己没有拒绝的理由,完美贴合现代主题的一次加场,甚至与原本选择的曲目风格都很相似,都有不同意义上的史诗感,也是更能制造热点的渊源曲目。

她不得不佩服李白接受合作邀请的时机和选择。

 

最终上官婉儿扬起嘴角,只说了声:“好。”

 

而只有李白自己知道,他至今并没有东方曜的消息,其实也不确定少年是否能够补全那份乐谱。但他相信自己的直觉,就如同从小开始就相信对方的才华。

 

他知道对方不会让他失望,就像能亲眼目睹东方曜在并不如何细致的五线谱上画下最后一个音符那样,李白感觉到,或许他很快就能如愿以偿。

 

在那色彩瑰丽浪漫的梦中,少年将完整的乐谱交予他,并对他发出自己大胆又赤诚的请求。

 

“我将这份乐谱补全,只希望偶像能再一次演奏这首乐曲。”

 

东方曜闪烁执拗情绪的眸被月光映得亮如星辰,就着夜色让梦在几天过后成为现实。

那目光有少年的坦然热烈,也有成熟的沉稳安定,像被歌颂欢呼经历过的风雨,将幼草洗刷成不再受人庇护的大树,与李白比肩。

 

“我不想只一次无法触摸的电视中看到你演奏唯一一次的《加勒比海盗》。”

 

“我想指挥这期盼已久的旋律。”

少年伸手握住李白执指挥棒的右手,将另一只手中的一朵极小的蓝色风信子花别在青年耳后。

然后他笑起来,使满月变成新月,使星光不再熄灭,杂乱如拧绳的情感被梳理透彻,化作久驻不息的畅快淋漓。

 

“李白。”

他的声音柔得好像夜风,又带着足以燎原的星火。

 

“请为了我,再一次演奏它吧。”

 

 

10

 

东方曜重新回到乐团排练刚好在开始合练现代曲目后不久,他在所有曲目上仍没有什么差池地担任首席小提琴手,连同他谱写上交的那份《加勒比海盗》。

 

中途因为需要合作的前几首有合唱部分,开始练习的半个月后合唱团与他们汇合到位。稷下合唱团这次的合声由庄周领导,将主唱交给了自己学生之一的元歌,钢琴部分对方则提出不需要乐团找到琴手,由另一个学生周瑜来弹。

现下音乐圈的许多人可以说都是稷下学院出身,大学之后深造时东方曜也有加入,说起来这几位也是他的学长和老师。

 

愉快的合作中,三个月转瞬即逝。

 

首席小提琴手、指挥、负责人以及合唱团领队和主唱这几个人照常提前三天飞往了德国柏林。

也是这时候东方曜才知道上次去佛罗伦萨提前了一周纯属是李白故意的,为此他进行了激烈控诉。

 

随着时间推移,演奏家和歌唱家们陆续到达了柏林。

不同于传统音乐厅的鞋盒式建筑,柏林爱乐音乐厅以突破式的“山地葡萄园”设计粉碎了主流思想的局限,得到人们认可之后永远名留世界音乐厅历史。

 

造型奇特的浅木色长板排列在音乐厅建筑的外墙,透明漆给其镀上一层偏暖黄的色彩,略带上些现代简约的风格使人眼前一亮。开演当天午后进入开阔平地上的音乐厅,直到临近傍晚的下午,东方曜都觉得一切恍如隔世。

 

上一次在电视频道里看李白的现代曲目演出,是在哪个音乐厅?他已经不记得了。五个月前,他夜以继日地在老洋房中完成乐谱,一天直至睡前都在写,睁眼开始修改昨夜的错误再继续写的日子,虽然有时也会克制不住巨大的烦躁,但是串联和编排总体都比较顺利,最重要的是,他完满愿望的欲求压倒了所有的负面情绪。

 

而今天,他终于将实现这个愿望。

 

时间从不停下脚步,他们与它共同奔跑,直到夜幕降临。

 

音乐厅特殊的设计使得所有的椅子和钢琴需要提前搬入演奏厅。开放式的场地不再有深红幕布的提醒,当他再一次意识到身处何地时,场景却也与想象中分毫不差。

 

熟悉的黑白西装礼服,马甲或者小黑裙,金色的光束,陆续环绕落座的观众。

他上好松香,完成近一小时的调音工作,站在属于自己的位置旁,与所有即将组成这场音乐会的人为伴。

音乐会将要开始——这让他意识到,从自己感受到那份洪流开始,他始终身处这浪潮之中。

 

东方曜原本以为自己会激动地难以自抑,而当照明灯暗下一瞬又重新亮起时,一如往常等待着指挥入场的时候,他只在心中感到了尘埃落定般的安稳平静。

 

他又一次看着李白朝他走来,穿着与他款式相似的燕尾服,在恰到好处的灯光下,同主唱元歌前后入场。

 

李白眼中的笑意轻松而闲惬,他穿过演奏家们让出的通道,走向自己的首席小提琴手,短暂并且郑重地与少年握手。

他将这场音乐会的主旋律交付在了对方的手中。

 

踏上指挥台,抬起指挥棒,等待着所有演奏家落座,歌唱家们做好准备。

他作出几个细微的提示动作,所有声部的首席即刻会意,进行象征性的调音与合奏。

 

暗处属于听众的片片海洋悄然减弱声息,在调音旋律完成后极静的一刹那,时间又一次变得漫长。

 

说实话,这并不是一次毫无压力的音乐会。

因乐团于国际上传统古典的名声而制造了热点,同时伴随而来的同样是质疑。与上一次贝多芬演奏会的自我证明和斗争不同,东方曜明白,这将是所有人证明乐团的时刻。历史著名的音乐厅也为这场演出加深了意义。

 

在下一次轻微的呼吸之间,他看见了李白一贯熟悉的起始动作给到乐团的左边,目光如束凝结,带着清醒的沉静和肃穆。

 

周瑜弹响钢琴的第一个音符后,首席中提琴手孙尚香给予了中提琴部跟随的动作指示,一段旋律紧凑地随着钢琴音,切割渐进,逐渐烘托出强烈的气氛。

 

乐声仍在渐强,前部的流畅宁静中夹杂进低声部一丝嘶哑不安的声响,于某一个瞬间厚重的大提琴与倍大提琴随着节奏爆发似地加入其中,打击乐声如士兵踏出征程准备的第一步。

 

而或许属于他们的征途也将就此开始。

 

当重复适中速度的擦弓后,在某一瞬间衔接完美的小提琴进入,东方曜以短暂的时间收到属于指挥的指示,他结束漫长的等待,随之拉出丝滑的主旋律,犹如战场之神歌颂咏唱。

并不如何刻意去描述的痛苦,夹杂着悲切的希望,以恢宏的气势描述着史诗。

 

身后的合唱在指挥的调度下渐入,与铜管组推进着这场似乎永无止境的战争,白热化,万人的呼喊与剑盾的铮鸣,无用的哭泣与热切的祈祷。

 

如命运战胜一切,李白交付给东方曜的旋律与期望,他绝不会失手辜负,不止因为对方,还因为他身为首席小提琴的职责。

东方曜从未忘记那句话,或许对所有乐手歌手来说,音乐会永远是属于他们的战场,而熟稔入骨髓的技能或乐器是他们的武器,随着旋律与情感融合,缔造出无上的光辉。

 

主唱元歌身着设计感极强的浅孔雀蓝薄纱礼服,长摆如裙,他瘦削纤细的身体爆发出寻常男声难以到达的高度,空灵清澈,极富莫辨性别的魅力描绘着属于女高音的圣咏。

即使身处这浪潮之中,也忍不住感到心潮澎湃。

 

在苦难挣扎下祈祷的胜利拥有了回音,预示辉煌的旋律回旋重复,人们在清冷的雪山上攀登,击碎所有的寒风与阴云,得以触碰夜空。

结尾处的人声达到了不可思议的高度,与合唱的气势融为一体。

 

一切结束后,钢琴与中提琴声再次重复起始的旋律,渐弱淡出。

 

潇洒利落的指挥把控着庞大而震撼的音乐,以他最擅长的浪漫手法超脱旋律本身,用属于他手中凝聚所有乐器的指挥棒营造出如月苍茫,如风空柔的风格。

没有人会质疑,在往昔承认他是天生的小提琴手后,认可李白是一个完美而出色的指挥。

 

开场的一首《Victory》配合着音乐厅顶尖的构造以几近完美的乐曲点燃了现场的氛围,奏响属于所有音乐家浩大征程的起始,但远远没有结束。

 

史诗般的乐曲与体验共成一体,水到渠成般的配合天衣无缝,无论是听众还是表演者都逐渐融入了主旋律的共感中。

不论风格,所有的音乐会都是值得尊敬的。

 

演奏家和歌唱家们以表面的平静坚持着考验精力体力的音乐会,一首又一首的震撼乐曲在他们的汗水下完成,灯光也许此刻只是陪衬,点燃听众心中焰火的是那些经由他们本身而出的旋律与音符。

 

东方曜感到这座音乐厅中的所有仿佛化身为一个巨大的漩涡,那其中支撑他的不仅仅是情感或职责,更多的是信念。

 

他望向他的指挥,就像曾经千百次做的那样。

他们终于将进行听众节目单上明确写下的最后一首乐曲,以开场曲同样组合编写的,宛如海洋之上最后垂幕的星海河汉——《Star Sky》。

 

纵然体力的消耗让他双臂肌肉有些泛酸,但此刻——他知道,此刻所有人都秉持着这份感受,沉稳,完美无瑕地准备着下一首乐曲。

 

灯光忽然如开场时那样熄灭,一片黑暗中,短暂的嘈杂在唯一的光束随着一声开关扣下时重新归于平静,随着轻响声,金色的光束如同岁月映照,落在指挥身上。

一人粗的光线中安静地漂浮着近距离清晰可见的浮尘,身穿燕尾服的指挥无声地环顾他面前的所有音乐家们,从右到左,最后将目光转于首席小提琴手身上。

 

尽管在外界看来如此短暂,几乎没有停顿,但在那恍若熟悉的无尽一秒中,东方曜看见了不可接近月亮的星辰在聚拢,如穿越光年达到他的眼中。

 

李白以左手给予第一个信号。

 

前奏仍然由钢琴渐起,越过中央C键后选择的高音呈现出清澈如水的凉意,宛如夜色降临。在弦乐快速的擦弓中,钢琴的黑白琴键跳动,配合着重音处的一敲三角铁,演奏出八音盒般澄明的旋律,指引着迷途之人前进。

 

就像曾经他于必然又偶然的命运中重新在时间的洪流之中与李白相遇。

东方曜想起了无数个夜晚,他们从朋友至知己,到如这乐曲的银河如瀑,在月光下的海边心意相通。

 

从此过去和未来的一切拥有了意义。

打击乐的加入带来如海浪的磅礴,他在雪山的顶峰以琴弓直指北斗,演绎起逐渐迎来的缄默黎明。

 

乐声减弱,滑入柔美的伴奏。

主唱以灵歌声咏唱悲悯与爱的史诗。

 

Here we are, 

我们在此地,

Riding the sky, 

翱翔于天际,

Painting the night with sun, 

绘夜空以晨旭,

You and I, Mirrors of light, 

你和我 交相辉映,

Twin flames of fire, 

如两团火焰,

Lit in another time and place.

闪亮在彼时彼地。

 

极具个人风格的指挥被属于他们的乐团演绎并支撑着,灵性的歌声充溢于音乐厅中,不规则的板片排布在剧院完成最真实的传声。

 

从李白点明每一个声部开始,陷于黑暗中的舞台被一盏盏准确开启的灯光点亮。钢琴、中提琴、小提琴、定音鼓、大提琴……最后至主唱。

 

他们宛如午夜细雨过后的群星,于听众组成的黑夜中闪耀。

东方曜在咏叹般的歌调中垂眸,他以琴勾勒回忆,在李白收放自如的指尖及手掌动作间演绎完整的悲壮。

 

I knew your name, 

我曾知你生名,

I knew your face, 

也曾忆你音容,

Your love and grace, 

与你爱和魅力,

Past and present now embrace, 

过往与现在汇聚,

Worlds collide in inner space, 

世界激荡于内心,

Unstoppable, the song we play.

我们奏响的歌 永不停息。

 

在元歌结束最震撼人心的独唱时,他仿佛听见星辰滑落的声音。

在亘古而永恒的河汉中,以最壮丽绚烂方式冲破引力的桎梏来到月亮身边。

 

他与他牵手,与他拥抱,与他亲吻。

与他在战场的长夜互诉衷肠,与他在黎明时分洒泪挥别,与他在雪山之巅悲叹圣咏。

 

沐光相视之中,他们感到了像曾经双提琴协奏曲的那般默契,浪漫极,广阔极,却又狭窄极。

 

情与爱不足以描绘他们——

他们要的,只有史诗。

 

 

本该结束时爆发的掌声几乎要掀翻屋顶,仿佛经久不息的赞美,在演奏家几经谢幕也无法满足那种热情之后,音乐厅的灯光再次熄灭,听众不停歇的掌声在零星轻声地惊呼后逐渐安静下来。

他们或许得到了如愿以偿的加演曲目。

 

额外要加演曲目这件事被乐团的所有人默认,或许是他们从不怀疑这次音乐会的成功。

首席大提琴手韩信重新随着同伴们入场,一切如常,他们站立在各自的座位前,等待指挥李白重新走一遍固有的程序。

 

这是一首名字没有出现在曲目表上的组合式乐曲,《Pirates of Caribbean》。

也是所有珍贵视频中,李白年少未完成的唯一一首现代乐曲。

 

掌声再次伴随着指挥的入场响起,韩信看着李白同首席小提琴手东方曜握手,所有人的表情还是如往常练习时那样镇定。

 

但是一秒之后他觉得世界都变了。

未曾预料到的情况让即使表情最不外露的副首席小提琴兰陵王都掩饰不住自己的惊讶,在足以容纳两千多人左右的音乐厅中,众目睽睽之下,他们的指挥将指挥棒交给了首席小提琴手,而小提琴手也将自己的小提琴交给了指挥。

 

他们彼此面带舞台上得体而优雅的笑容,流畅完成了一系列的交接,错身而过,走到各自的位置,对在场所有人的惊讶似乎并不担忧。

听众对这样的形式充满好奇,尚且以为是乐团给他们准备的惊喜,掌声只增不减,但是只有身处其中的演奏家们知道,他们也被这样的情况打得措手不及,这和排练时完全不一样。

 

这是闹的哪出啊,韩信不自觉地握紧了一下琴弓,他看着少年带着像是第一次来排练厅时的那种并不叫人讨厌的自信,迈步走向指挥台,而李白则像曾经一样带领着所有人坐下准备。

演奏家们整理好表情,以最快的速度默契达成了一致——事已至此,无论这两个人如何胡闹,他们也会尽全力将这首曲子演绎到完美。

 

韩信重新看向现在指挥的少年,等待他的信号。

东方曜抬起手,在短暂的沉寂与酝酿后,分毫不差地在往常练习时李白开始的时间轻轻摆动双臂,中提琴收到指示后轻微地持弓摩擦琴弦,渐进旋律。

 

一声清脆细小的三角铁声之后,韩信顺利地接下了节奏,大提琴声悠扬低沉,带着醇厚的质感,在指挥精准的把控下拉奏起往常熟稔的旋律。

 

浪潮轻轻拍打礁石,海天一线之间,故事的篇章即将开始,于沿海的陆地,一位船长幻想着他的远行。

 

小提琴用两个提示性的音符进入,李白如一年前在乐团中表现的那样,以首席的姿态带领着小提琴部分演绎主旋律。

 

首席大提琴手在推进的旋律中惊奇地发现,他在练习中曾疑惑过的,不同于往常李白和东方曜习惯的节奏和处理方式在此时交换的身份中圆融得完美无缺。

东方曜具有极其鲜明指挥风格,不同于李白往常的兼顾美观的潇洒锐利,少年虽然也同样利落,却有更多的干净和活泼,灵气十足。

当时在排练时,韩信曾疑惑过李白对于诠释这首曲子风格的转变,以及东方曜超出自己、过于锋芒毕露的演奏风格,他本以为李白是有其他的理解,而东方曜或许只是在一味学习自己偶像的成熟,但如今想来,对方在这惊喜中已经为同行的他人埋好了一切的准备。

 

他们蓄谋已久。

首席大提琴手感受到其他的演奏家们似乎也将这一点了然于心,他们在长时间疲惫的演出中由衷地感到一丝会心的愉快,因为如今的程度超甚至越了所有排练时的情况。

韩信记得李白对东方曜的一句夸赞,如今切身体会到后不得不承认,这少年的确是天生的指挥。

这比任何一场彩排都要出色。

 

管乐吹响船长寻找同伴的号角,在李白更为老练的主旋律拉奏中,一切的节奏都势不可挡,却又恰到好处,小提琴悦耳的声响如海盗们歌唱出第一缕黎明的曙光,在简陋的木船上,载着伟大的梦想即将远航。

 

东方曜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心情,什么样的灵感,或者什么样的力量驱使他把控着节奏,如此明快、活泼,流畅而又淋漓,仿佛拨动着托起海盗们船只的洋流,让这庞大的海洋为他所用。

 

他在短暂的休止符中抬头远眺,音乐厅不规则的米白色翅形音板在此时好像无数风帆悬挂,他以音符为风,在这数千人共享的浪潮中以音乐厅为船,扬帆起航。

 

重新响起的乐声轻柔忧郁,小提琴手们灵巧地抖动手腕完成揉弦。李白敛眸舒拉,金色的光束从上落下,阴影停驻于他湛蓝如海的瞳中,他再将双眼闭阖。

 

再欢快的旅途也有休憩之时,再艰难的冒险也有舒缓之刻。

一切又好像回到了贝多芬演奏会之前,佛罗伦萨的午后,圣母百花大教堂的玻璃彩窗光影里,他们在宁静中寻找前进的意义。

 

清脆的鼓声从弱渐强,东方曜挥动指挥棒,圆号整齐地推进着,大擦相撞,随着鼓定出重音,弦乐演绎着恢宏而婉转的旋律。

迎着命运的浪潮,东方曜看见了梦中的父亲,少年的李白,幼年的自己,他那时没有拾回沙滩上贝壳似的记忆,却仍能够勇往直前。

 

管钟在减弱的声音中敲响,清澈透明的钟声将思绪如白鸽放飞而出,音乐厅顶部分散的圆形灯光在黑暗中恍若星辰分落棋局。

 

悠扬似牧歌旋律借由往昔的回忆美化岁月,在指挥热烈又镇静地有力节奏下转而结束优柔寡断的辗转乡愁,重新搅入纷争的漩涡。

 

这一刻他们就是海盗,海盗就是他们。

他们航行至无人孤岛寻找金山财宝,在黄昏的船舷甲班高声歌唱,在人鱼引领下进入不老泉,在极寒冰川的世界尽头高谈阔论。

在朗姆酒的味道中醉去,在月光下化身骷髅,在一切希冀出现时被绝望打垮,在拥有片刻后失去所有。

 

急躁且富有冲突性的快板在指挥棒的起伏之间被掌控,加快,却不会失控。危机四伏,夹杂着痛苦的挣扎,东方曜倾注其中的感情,让所有曾经的不安与冲突成为他足以驾驭这浪潮的资本。

 

狂风骤雨没有停歇,在诡谲雾气中逼近的船只相互碰撞,大航海时代以来飞速发展的工业用于船身大炮的填充,火光纷飞中也许已经有人忘记了自己的初衷。

 

但他不会——但李白和东方曜不会。

在对方太过倾力的节奏中将彼此拉回航道,演奏凯旋而归的胜利辉芒。

 

他们将光攥在手中。

 

属于加勒比海盗的主旋律被大提琴极有气势地呈现,高潮就此来临,《He's a Pirate》耳熟能详的部分终于响起,巨大的黑珍珠号于三角铁敲碎的玻璃瓶中重新浴海而出,它破浪而来,迎着海风,等待着自己的掌舵人。

 

李白像十年前的少年时候一样,在乐章的最后利落地随着指挥的动作抬弓,如同高耸的灯塔挥光指向夜空,以及黄昏海盗歌唱过永不落下的新月。

 

悠然明亮的横笛独奏,在静默中从灰白的雾气里,伴着海妖人鱼天籁优美的歌声,寻找着过往最美好的回忆,属于现今指挥东方曜的补写乐章也随之开始。

 

他将心意和所有经历贯穿在了整首乐曲之中,连同他的指挥。

它像阳光洒落于无人的海滩,像星光点缀于浪漫的椰亭;它像琴房外枝藤上的白蔷薇,像温室中央绽放的蓝色风信子;像少年额头的十字形伤疤,像青年手心中带有体温的铜钥匙。

 

时光悠远而美好,随着管弦一同柔声长音加入,像是孤独的个体终于找到了依靠,在重逢时掩不住眼中的星光。

 

乐曲进行到终章。

在强有力的节奏中,首席小提琴手从乐团的第一把交椅中站起身,青年从容不迫地接续乐声,演奏至关重要的主旋律。

 

东方曜在最后完成了他最大的心愿和对偶像的请求。

 

李白流畅又极富视觉享受感地以小提琴的solo拉奏着对主旋律的诠释,小提琴洪亮而丰满的音色较之于传统使用的大提琴,使此处染上了独属于加勒比热带的风情,星辰大海的征途再一次宛如实物具现于少年眼前。

 

狂热的浪漫,混乱的自由。

 

他的风格跨越往日乐团与指挥制造的极限,以锐不可当的剑势,重新回到仿佛魔术一般诡秘而危险节奏,而唯一能承载接受,并与这样的李白天衣无缝配合的指挥,在千人的见证下终于再一次诞生。

 

少年如同海边午夜拉奏双提琴协奏曲般,追逐、缠绕,同样以让人难以理解的指挥诠释着这段属于他们一方天地下的独奏,慷慨激昂,又于其他乐器重新加入时,用无人能够想象的才能与反应再次转变,而李白也在不可思议的速度与风格的转换中重新归于大流。

 

澎湃的浪潮由黑白转至尽剩海蓝,裹挟强风滚滚而来。

 

岁月轮转,一如当初。

 

东方曜感到了人生的浪潮。

 

只是这一次,他握起那根举轻若重的指挥棒,如同握住怒海狂澜中纯黑帆船的主舵。

他望向登上桅杆远眺的青年,以他琴弓所指直抵灵魂,以他意气风发的笑容窥见天光,以他挺拔的身姿如视灯塔。

 

他们乘长风破万里浪。

他们要这风帆存在的意义,即是自由。

 

从此海盗们的庆功宴不再仅有黄昏,夜幕下的海浪托举着黑珍珠号,星月辉映人间。

 

恢宏的合奏爆发于末尾,将乐声推向无与伦比的高潮——

 

收束所有音符的那个瞬间,东方曜觉得,自己的左手握住了全世界。

 

 

 


 ————————

END.


这次真的第一次写完这么长的故事,本来只是想写最后一句话的,后来越来越多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完成时间跨度挺大的,起初是想写自己喜欢的互相拯救的情感,后来发现音乐所能表达的真的太多了。它并不是儿戏,而一个人真正的生活也不仅限于情或爱,诸多理想、信念要去追逐,诸多苦难、挫折要去面对,所以不知不觉有点励志正剧了。

想说很多,但是也无从下笔,希望在文章里能让你感觉了。最后的最后千言万语只有一句,感谢阅读完文章的你呀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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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贴一下乐曲汇总

描述有部分引用于歌曲评论、百度。选曲都挺大众的,加上非专业,献丑了。


1.《帕格尼尼b小调第二小提琴协奏曲》(第三乐章:钟):Violin Concerto No.2 In B Minor, Op.7, MS.48:3. Rondo à la clochette, 'La campanella'

(这里场景想象的是拉的很快的柯岗版本,真的好厉害好丝滑)

2.《沉思》(歌剧泰伊思的间奏曲,选择了钢琴小提琴合奏版本)

3.《贝多芬第五交响曲》(命运):Symphony No. 5 in C Minor, Op. 67
(参考公认为最伟大的老克莱伯的版本)

4.《巴赫d小调双提琴协奏曲》:Concerto for 2 Violins in D minor, BWV 1043
(三个乐章只放第一个乐章链接,点进作者可以看剩下的)

5.《马勒第三交响曲》(夏日正午之梦):Symphony No. 3 in D minor

6.《贝多芬第六交响曲》(田园):Symphony No. 6 in F, Op. 68
(参考了卡拉扬指挥的版本,篇幅原因只放第一章其他同样可自找)

7.《Victory》(Two Steps From Hell,找的现场始终不如原版所以可以去听原版)

8.《Star Sky》(同上)

9.《Pirates of Caribbean》(参考了波兰的全国比赛编曲组合,融合了很多首属于加勒比海盗的配乐,感觉起伏比较符合故事的情感走向)

10.《He's a Pirate》(原曲,前组合曲的高潮部分)
(关于小提琴取代大提琴的主旋律部分,参考大卫的版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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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点忘记了一件事,想自己出一个白曜的本子,(终于可以出一本全部是自己文章的有点激动)

预计就是收录现有的三篇:《一夜星辰》《飞花雪》《浪潮》,以及额外写点幕后搞笑小剧场,可能会有一篇未公开的短篇(不会很长预计一万字以内)

初步计划暑假出,想问问有人要吗?没有的话我做出来收藏和送给亲友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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