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是人类终极的浪漫

[白曜] 飞花雪

全文2.1w+一发完结

凤仙白与太白星化分身曜设定,讲点畅快淋漓的神仙和江湖故事,有天庭和凡间描述,凡间的李白参考原皮

又来请大家吃糖了

故事主线有参考游戏背景和历史,有改动历史,算是架空请勿考据(放过我

 

非典型性白曜

 灵感《快平身》

这首歌老实说一开始感觉适合写单人,卡了好久

 


 

01

 

东方曜一生看过三场雪。

 

如果他到如今的生命可以用“一生”来形容的话。

 

 

02

 

自天上太白星因天尊点化神灵,成凤于九天之仙以来,太白星光灵本身的状态难以维持稳固,意外分裂出一团星光纯净的灵体,这便是东方曜的原型了。

 

东方曜刚诞生时,从供太白星光灵修养的琉璃殿上一股脑咕噜咕噜滚下云梯,彼时还是刚化形的婴儿模样,小脸一嘟,竟然也感觉出凡人的一点疼痛来,哇一声哭喊就叫来了外面驻守的天兵和仙侍,小姐姐们又忙不迭地把这化灵自带白色小袍的婴儿抱起,匆匆赶去与玉帝说明情况。

 

于是在玉帝等待下一次神仙大会的三天期间,暂时就把东方曜收养下来。

本来王母是极喜欢这个雪玉团子的,大约也是化灵缘故,三天时间里东方曜就长得像凡间三四岁的年纪了。

 

自从神仙一样无师自通地开口说话,第一句话就是“我叫东方曜”,王母听了可是高兴,好孩子,连自己的名字都起好了,况且符合他化身的缘故,也就没想着再修改。

后来,噩梦就开始了。

 

东方曜开始担任起“十万个为什么”的角色,似乎是失去了太白星本该有的知识,任何事情都开始重新向其他神仙询问学习。问题伊始正常,往后越来越匪夷所思,类似“凡间的蚯蚓会吃泥巴吗”之类,王母倍感头疼,并且玉帝也说他不想回答。

 

于是两位天庭表面最高领导就想,下次大会怎么也得把这活泼跳脱的东方曜丢给其他神仙去养。

 

这时王母突然想起,当时太白星状态不稳分裂出东方曜,造成这状态不稳的根源就在于,那位被天尊点化的凤仙。他倒是潇洒归于九天桃林,如今又整出个太白星分身来折磨众神仙。

 

玉帝当即拍板,那就让这凤仙去当倒霉蛋吧!

 

这位大名鼎鼎,被众神仙和仙女号称醉桃林倚明月的高贵凤仙,通名李白字太白,在三天过后的神仙大会上,满脸无辜地被光荣表彰,获得了一个小孩。

 

同时还被武陵仙君诸葛亮掐指一算向玉帝提出,凤仙李白下凡时机已到,不需多久必历盛唐之景。这本是提前商量好的事情,凤仙并不多言。

 

只是武陵仙君诸葛亮又一脸高深莫测地说,他算到此间必有一劫,希望玉帝赐凤仙脱仙骨,贬凡胎,如此历练普通人的一生。

 

李白眉头一跳,发现事情并不简单。

因自己成为凤仙后,占据原本属于武陵仙君一半的桃林使这仙君仿佛怀恨在心,说他有什么劫需要凡胎来历。

 

这边玉帝刚把东方曜这嘴巴叭叭叭吵不停的小神仙丢出去,本就对李白有些愧疚之意,但是念及劫数从不是玩笑,口中应下,心下却想怎么给李白整个体面的凡人出生。

 

这次散会后,据仙君仙子们都传说,凤仙不日便在桃林见到了那个本出同源太白星的星辰化身东方曜,还好心地传授了小仙君剑法,总让似乎不食人间烟火的凤仙有了点人情味。

 

总归对于凤仙本人只是匆匆一瞥,再后来几天过后诛仙台上仪式走完,他保持一贯淡漠的形象站在云端望脚下深渊似的凡间眺望,沉默不语。

 

真正跳下去在意识隐约之间,他看到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奔他而来。

 

但李白闭上眼成凡的瞬间,恐怕没有神仙知道,他最后想的竟然还是,妈的诸葛亮,竟然坑我。

 

 

03

 

东方曜来长安已经月余了。

 

其实他记不起自己从何而来,在重新拥有意识的时候,就在一处奇山中被一名贤者所救,从七岁开始一直在山中清修,十年直至成长为少年后,那贤者才放他离开,下山游历。

在出发之前,贤者告诉他,向东即往长安,有一段旅程在等待他,说完后便骑鲲化鹏而去,再不见踪影。

 

于是少年东方曜在一个晴空万里的上午,一踏步青石板,初入长安。

 

长安是侠者的隐市,贵胄的居乡,无限的可能,无限的机会。

平日白天,长安东西坊市热闹非凡,街道行人不缺西洋人的面孔,俨然万国来朝的盛世景象。

只不过光与影从来并存,夜晚的长安,潜伏的危险与暗影便伺机而动,人念堆积或所成的恶念化为百鬼千妖喷涌而出。

 

有言道,少年江湖,最爱江湖的也就是初出茅庐的少年,东方曜也不例外。一腔热血的少年只管在夜里与官府特殊机构配合,做斩杀妖魔的大侠,自认与行侠仗义好不快活,江湖沉浮快意恩仇。

 

冰冷的月色将东方曜的暖色思绪切回当下,他挥动长剑,引星光沐过幽铁剑身,七星北斗经线钩连,星辰之力涌出,跃下屋顶,斩杀欲念魔都所成魑魅魍魉,在妖物消失之前抽出暗红的污血,甩落青石板,再追逐更大的怪物赶往下一个地点。

 

屋脊上东方曜作战服的披风在奔走中因风扬起,下方平康里灯火通明,红灯笼暧昧挂帘,酒香溢巷,欢声笑语传莺歌,奢靡暖气携香风。

过此区,打更声起,铜锣敲得夜色凄冷,四下寂静无人,灰墨云雾不再笼罩弯月,竟是让街道镀上炽冷的光白。

 

东方曜方才把一只棘手的妖物从闹市驱赶至人烟稀少的地方。他沉眉计算过需要一段时间的缠斗才能将之击杀,为了降低给予正常人的影响,他选择了城门附近的寺庙空地。

 

铛——

城门之上巨大的铜钟惊响,传彻繁灯长安,夜色越发深沉。东方曜扬起剑再度灌注星辰之力,天幕闪烁的星辰与之呼应,最亮的启明星光芒大烁,他挥剑而掠,跳跃于屋檐与佛林尖顶,消磨着常人肉眼不可见的巨型妖魔力量,却也无法将之击杀。

 

铛——

好强。少年对暗中不利的感叹随第二声钟声而至,佛林也因天空灰云又至被阴影遮掩地隐隐约约,中央的佛像依然悲悯如常,注视一切,竟一刻觉得阴森可怖。星辰烁光,却难穿墨色,东方曜提剑旋身再至。

 

铛——

三声的钟响已绝不是平时的警示或打更,东方曜却已不及再想。格挡过妖物强化的攻击,清越的钟声也掩盖住他手中七星剑的铮鸣。

 

铛——

潇洒淋漓的剑啸随下一声钟声飘然而至,在此之前东方曜从未察觉有他人的靠近,或许有些许久战不下的力竭,妖物的力量却未曾减弱一分。

他此刻脑海中已运转不出更多的想法,仅仅嗅得浓烈的酒香携风而来,使七星剑共鸣的剑气如长龙破空,又似飞凤超逸。

 

人未至,剑先来。

 

铛——

五道剑气如青莲瞬绽,银刃剪破夜幕,狂风啸于天,竟再动城门巨钟,似刮九天阴霾荡层云,使下弦钩月完整再现,星辰引应,璀璨华芒洒落长安,妖物洞喉一击即杀,斩于无形。

 

腥臭的魔血溅飞在东方曜的脸上、衣上、左眼瞳中,在逐渐消弭的妖魔身影间隙,他就着一只眼中渐褪的血色仰望向对面。

 

佛的表情一如往常,恬淡悲悯,怜爱世人。

 

剑客立于佛像顶端,影背弦月,手提沥血长剑,青锋似映魔首,白衣尾袂缀红纹,如鹤点朱丹。他的身上脸上也溅落许多暗红血液,好像不染尘的谪仙人渗入凡间的一点慑然森冷。湛色的双眸蓝如蔚空,在东方曜望向他的一瞬泄露出几点笑意。

 

他侧身望来。

 

城门巨钟五响相迎,剑杀巨魔,镌刻狂诗。

 

银河似牵引,璀璨自九天抖落。

 

东方曜突然明白了他的旅程注定起始长安。

 

此夜于长安注定平凡,此夜于长安注定不平凡。

 

剑仙李白,一入长安。

 

 

04

 

他走过小石幽径,桃林掩映,青岩攀苔,落花缤纷。

 

花瓣随风成旋环绕在一人周围。

那道身影身着白袍,上似绣有凤纹,银铠下接纱袖,形状展如羽翅,一如仙人。

舞剑所纷扬的花瓣迟迟不肯落入浅草,仙人踏步如从韵律,招式凌厉不失柔和,处处皆可作杀招,却不见周身任何一片桃瓣破碎。

 

仙人旋身递出一剑,青锋盈入满月,剑尖接下一朵完整桃花。

身影瞬停,如时间静止。

 

下一刻剑啸清鸣。

起狂风,吹飞花如落雪,再不可窥朦胧身影。

 

东方曜从睡梦中惊醒。

 

这不是他第一次做这场梦了,熟悉的白衣凤仙,熟悉的世外桃源,熟悉的落花与舞剑。只是每一次的梦境都只堪堪推进些许,像一个尚年幼的孩子站在远处悄悄观察舞剑之人,再把一招一式记于心中。

 

自他在人间有记忆以来,往前一片空白,但是所有的身手剑招却如携带于血液中,即使刚出剑时青涩稚嫩不流畅,使他在往后的练习中只能接住梦中剑招的骨架自行改进,但是不可否认的是,即使只是骨架的一点点精髓,也能让他在江湖路遇他人时立于不败之地,极少的失败让少年自诩天才,就差说句打遍天下无敌手了。

 

但是他在半年前的深夜,佛林之中簇拥的佛像顶端迎着钩月遇见李白的那一瞬间以来,东方曜就明白,他打不过李白。

 

不过东方曜从来不是骄傲易折的人,于是他热诚地与这个剑客成为了好友,尽管不知道究竟是单向还是双向。

也或许他是李白初入长安遇见的第一个明确会使用剑的人,又或许是李白在第二天就醉着酒挑遍了长安所有高手,狂傲地大放阙词“谁能接我一剑”,唯一能接下一剑的只有东方曜一人,对方对他的态度比往后阿谀吹捧的群众要亲近许多。

 

当剑身相撞时,东方曜在一剑之隔间所见,李白湛蓝的双眸醉意如浮冰,眼底的湖清醒透彻。

他好像从来就没有醉过。

 

他人难以接下李白的剑招似乎还有一点,敏锐如东方曜不是没有发现,只因对方的剑太狂太逸,就像那晚的月光,寒冷中带着浅薄不可觉的温柔,杀人无形,瑰丽浪漫,骨架招式难以勘破,再有李白本身内力武功的加成,很难有人捉其影,见其形。

 

东方曜却觉得有些恍惚的熟悉。即使有不同于他如今自修的星辰剑意,但剑招骨架世上除了他梦中仙人,似乎无人再能骨肉丰满地将其使出。记忆的模糊限制了东方曜的联想,在生死对招的瞬息之间,他无暇多顾。

 

李白晴海空明的眸不再像刚对剑时彻骨,回招错身而过的瞬间东方曜若有所感地与他附耳,眼神相对。他看见对方颇有深意的露出唇角笑意,好像少年人间心照不宣的思考与保有秘密,那笑意转瞬即逝,近乎微不可察。

 

如此一战,东方曜觉得如此剑术造诣的高峰,佩服得心潮澎湃,李白作为他的偶像就当仁不让。就当即开始围着李白偶像偶像地唠叨打转,不过那个似有深意的笑容李白却没有更多言语,让他一度以为只是运功心跳过速后产生的错觉。

 

自那之后,年纪相仿同为少年的两人一拍即合,成了活跃长安的好友二剑客。

 

不过纵使性格略有相像,区别还是有。

比如李白带着东方曜去平康坊,第一次进红灯笼地区的少年青涩无措,被莺莺燕燕包围时蒸红了脸蛋,欲言又止地看着一派老练的李白几句诗哄得姑娘们娇笑不已,又回过头手足无措地开始应付端茶倒酒贴身而来的小馆们,心里疑惑为什么李白会这么熟练。

 

可平康坊的姑娘们又岂是初出茅庐的青涩小子好对付的?后来李白看他被欺负得狠了,只得叫姑娘们让出一条路,自己上去搀着醉得头晕眼花的东方曜。

 

彼时东方曜醉得东倒西歪,抬眼朦胧一望,也只认得李白一个人,就往对方怀里蹭。李白被蹭得有些无奈,提着东方曜领子把人拎出怀里,不一会儿又被抱上来,耳畔都是少年熏红脸颊的热气,夹杂着他自己品过一模一样的酒香。

 

这下李白也没办法了,那一路把东方曜半抱半搀地回了住处,抬头是明月,低头是交颈拥抱的少年。

 

他不禁开始反思虽然年岁相近,到底还是比人家大几岁,之后的日子估计还得多多照顾,可转念一想,他李白又是谁,该放该飞时候,翅膀上何时又该担上他人的重量?

转眼一见东方曜半醒睁开的金眸,不知怎么就想到了天边挂的满月,点点朦胧隐约的星光,心里一软想,可到底还是得照顾一下。天才剑仙为此拍着脑袋纠结了半天,觉得着实不像自己的性格。

 

最后的结果就是,在东方曜的发誓和李白的建议下,东方曜都再也不喝酒了。

 

李白一个人经常也乐得快活,在忙于进入朝廷中枢的日常之外,常常泡在酒楼中一醉不醒,晚上东方曜想起来,结束斩妖任务后就去酒楼或者平康坊挖人,一来二去见到施粉描黛的姐姐们也成了面不改色的熟人。

 

 

今天也不例外。

除了东方曜又从那个仍然没有结局的梦境中惊醒,夜晚的妖物不算太多暂时不用出勤外,望着木窗外一片阑珊灯火,推门踏入月色。

 

捞李白的酒楼就矗立在平康坊正中,此处倒是灯火辉煌晃人眼,东方曜沐浴在浓郁的脂粉香气中和楼中姐姐们打过招呼,被直接牵引着找到了暖阁软榻中听曲品酒的李白。

 

“嗯?”他架起李白的时候不免因为从来敏锐的嗅觉察觉一丝不对,低声在对方耳边问,“偶像你今天喝的是不是有点多?”

至少比起平常的酒香,更浓郁数倍。

 

李白低低应了一声,走出酒楼时被夜晚凉风一吹,他好像又清醒几分,当即放开东方曜,在对方一脸迷惑中站定,带着几点笑意道:“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跟上。”

 

他的轻功是极快极飘逸的,曾笑“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想要跟上李白的速度与路径并不简单。风的呼声在耳畔刮响,东方曜的眼中却再难容下月色,李白的轻功真的太快太快,他甚至不知道这样一个人,于武功或是文采之上还有什么缺陷。

 

当回过神时,他们已经到了长安正中最高的雁塔顶端。足尖落瓦无声,寒风送遥远笑语,飞檐挂铜铃,幽幽传响。

 

满月如轮,清光犹照。

东方曜觉得月亮太近,星辰也太近,仿佛头顶撑架起河汉流淌,他转头望向已经随意支首侧卧在灰瓦上的李白,摇头走过去,怪对方也潇洒极,从来不过分在意已变为天子赏赐的一身华袍。

 

他在他身旁坐下,遥望阔空明月,难得沉默。他再看向李白,那总是漫不经心噙着笑意的唇角也被抹平,明是满头褐发,却被月色冷光镀如霜。

他知道李白心里并不如常人所见畅快。

 

他们只看见年少他的飘逸,他的洒脱不羁,他扶摇直上九万里的豪情,诗篇三百倾尽瑰丽,而曾经东方曜的眼中李白也是这样的。偶尔在同住的日常中谈起朝廷际遇,李白也不过挑些有趣或奇异的传闻讲给东方曜听。

 

剑客的心扉开怀,诗人的内里却是难窥。

 

他总是在夜深无人时安静地注视明月,阴晴圆缺,谱尽悲欢离合,不见喜怒哀乐。

 

有时东方曜会想,他好似拥有两个截然不同的灵魂,一者少年快意江湖,与李白背转错双剑,一者冷观世情,仿若无情清醒论道。

很多时候别人以为他对李白的了解并不是全部。

 

“今天也会讲故事吗偶像?”东方曜还是打破了沉默。

 

李白不知从腰间解下酒葫芦,清亮酒液倾倒口中,他半晌才答道:“今天我讲一个关于爱情的故事吧。”

 

难得?东方曜有些诧异,他没想过如李白这般自己仰慕崇拜的谪仙人,竟也会和他谈起什么爱情,一时间不知心中作何滋味。

 

“曾经有一个女子,她爱上了一个大自己许多岁的男子。因为颇具权势,两人能够排除外力与伦常有情相聚,但权利的腐蚀与渗透在不得窥的暗处滋长。于是一位好友提醒二人,小心身边小人,而他也认为,这样的感情并不会长久,假以时日,结局并不会美好。”

 

他感到自己的思绪又开始昏沉,连带假装的称谓也不自觉省去:“那好友是个诗人,男子便说,为了哄女子高兴,你就一直为我们作诗吧。”

 

“……珍馐万金,你想要的一切,我都可以给你,只要你为杨玉环作诗。但是我得不到想要的职位,为治国安邦而入世的志向,终不得施展。”

 

他感觉到自己的肩膀被轻柔的力度抚摸,似是安慰,酒却不曾停下。

“……渐渐我得窥更多宫闱秘事,其中不乏涉及前朝政事。偶尔我也会想,杨玉环真的爱皇帝吗?亦如我之于明月的相思……”

他的声音渐渐低了。

 

“真的可及吗?”

 

“如我五花马,千金裘。”

李白抬手再倾酒,伸手一拉拍着他肩膀的东方曜,少年重心不稳猝不及防地跌与他侧卧,不得已一手撑住瓦片。

 

“偶像,你醉了。”

他们上下近到呼吸相交,酒香在鼻息之间交换,东方曜觉得月色也开始朦胧,而他在过近的仰慕与映月明眸中又看见了那点从不消散的清明。

 

李白只是继续吟赋诉说,酒液烫得他嗓音沉而微哑,触耳如沙砾刮挲东方曜心间,情感本该豪放极,东方曜那一刻却觉得悲切极。

 

“呼儿将出换美酒——”

他抬手拉下少年的领,将口中的佳酿渡予对方,唇舌交缠不似情人悱恻呢语,反如托寄胸中难泄的失意,滔天巨浪,避无可避,在劫难逃。

 

他看他眼角惊诧因醺然化作绯红,软化的眉宇染上同自己一般月色的寂冷,但少年的眸却仍含星光,长久无声,永恒不灭。

 

“——与尔同销万古愁。”

 

只是此夜未央,黎明太远。

 

他看见东方曜终于阖眼醉去,拂过对方深绀如夜幕的发丝,他再不见星眸与满月,只注视着少年,眼中的温柔是错觉虚幻,如对月呢喃。

 

“我之于我的月亮所托思念……”

 

“也会知道么?”

 

 

只是李白不知道的是,那夜东方曜的梦中,他所见白袍凤仙,终于窥见全貌。

 

仙人舞剑花零落,青丝镀霜雪,银白杂粉瓣,无数次的招式,无数次的熟悉又陌生。

 

东方曜透过矮矮的视角,得见对方衣袂似白莲,他久久凝望,好似本该如此千千万万年,那飘逸的剑招该教千千万万遍。

 

旋身递剑,一剑接落花,剑身清啸。

 

下一刻他终于看清,瞬息之间花斩为五瓣,却不见剑动,极静之中,那仙人周身的落花在刹那化作破碎雪粉,纷扬如空中撒盐,翩飞吹拂,下如细雪。

 

而他与仙人置身雪中,接落飞花满身满头。

 

东方曜生命中的第一场雪。

 

唯梦中剑与花。

 

于是他再抬眼看去。

 

极浅的天幕蓝,清澈如溪的眼眸,空漠淡然的神色,如此追溯星光,冲破时间禁锢了千千万万年。

仙人侧卧于青岩,白玉杯酌酒。

他恍惚把记忆朦胧中的白衣剑客与之重合,只是那眼中的悲切太少,淡泊太多,意气太浅,沉敛太多。

 

然后他听见梦中自己叫出了对方的名字。

 

“李白。”

 

 

05

 

“明天我要离开长安。”

 

油灯在夜色深沉的屋中被点燃,焰光昏黄。东方曜走几步到木桌旁拉椅子坐下,听得李白伴随推门而入的话语不禁愣住。

 

“为什么?”

离开长安?他始料未及。

 

李白阖门将月光关在屋外,走近烛火,也在桌旁坐下:“开始结束,不外乎文章。”只是帝王不独宠一人,或许盛唐还可长久。

他将平时难得用到的煮酒器具从收纳盒中拿出,在桌上摆龙门阵,见东方曜从呆滞转做沉思,不打算像往常帮他一手,自己把酒倒入生火,也不亦乐乎。

 

窗外月色正好,他想。

酒香弥漫,月光转角漏窗格,霜白抚了东方曜半边脸,一入光明,一入阴暗。当感觉少年再抬眸直直看向他时,李白已经倒出第一杯温酒了。

 

其实他经常奇怪于东方曜在外或对他人时话唠得不得了,回到住处或是面对自己时,又以沉默居多。眼中的星辰兴奋时是闪闪发光,但面对李白更多的时候,那恒久的沉默又让他会莫名想起自己追逐月色时的虚妄不可及,犹如临水望月,光华剔透,静冷却又热切。

 

李白有点受不住这样的目光。

他觉得东方曜心里是有些欢欣,又有些失落。似乎能感觉到的是,对方满意于如今的现状,又似乎为他的现实处境感到惋惜。

可是东方曜怎么会明白?李白很多时候,只觉得对方是有些不谙世事的少年,极少时候才让他在某些方面感到惊讶。

 

正垂眸乱思间,见一只手试探着来拿他摆在桌中央的小酒杯,李白回神转眸望过去,不是东方曜又是谁?他当即就迅速把少年的手腕扣在桌上,笑问:“你不是答应过我,不再喝酒?”

 

这边东方曜失手才讪讪露出点笑意,左手被捉住不得动弹,只得抬起右手颇为心虚得拉拉自己耳后才续起不久的小辫子:“我闻着这酒比之前的都香,有点忍不住。让我尝一口吧偶像?”

 

“这么想喝?”虽然这最后一晚的长安酒是李白特意从皇帝私藏里借走人的借口坑来的,让他不得不小小感叹东方曜的鼻子够灵。

 

见少年闪着星星眼嗯嗯嗯地点几下头,李白转瞬间起了调笑的念头,唇角笑意不减:“你难道是怕我醉了又给你渡酒?”

 

“什……不是。”东方曜又怔住,明明觉得自己没醉就耳朵脸上都是一时难下的热意,只庆幸灯光昏黄月色寂冷,叫人难以看清,旋即又仿佛想到了之前那个夜晚李白的种种失意扼腕,心中沉下一口气,一时有些难以从沉浸的情绪中抽身。

 

他只知道那夜李白很难过。

但也许他潜意识中知道的不只是那么多。

 

就像今天想喝酒一样。东方曜从来是对酒没什么概念的,即便李白日日夜夜耳濡目染,也没有更多的感觉。他敬他醉后诗篇可及天上星辰,却从不爱他借酒豪释旁人眼中的旷达。

助兴,却也浇愁。

 

如果只有酒能够分担那般情感,即使做不到共醉江湖,他也想在迷眼朦胧的琼浆玉液海洋中靠近那座孤岛。

 

拉住他,更近。

离开长安,也更远。

 

他注视李白如他钟爱又亲近的繁星,缄默,又足够热切。他用眼睛描绘星辰,亦如李白用诗篇述写月亮。

 

他知道对方会让他如愿以偿,在今夜,只在今夜。

因为这也许不仅仅是一杯酒。

 

他就着手心的温度,炉火的热意,一饮而尽。

 

 

晨光熹微的时候,东方曜简单吃过朝食就去马厩牵马了。

他还没有没有问李白此出长安将去何方,但是旅途所预感的必然遥远,即使是擅长轻功,也必须骑马。

 

其实他们在长安的落脚处位置算是极好的,也或许是当今天子对待身旁专门作诗的翰林红人的态度,将李白安置在距离紫禁城相当近的一处小宅,出门可上直通城门的主干道,如今倒也方便了出城。

 

两人在打点好一切之后,已经日上三竿了。

东方曜发现天子赏赐的华袍已经不知道被李白扔去哪里,换回曾经初入长安的一身简单白衣,利落风流,似乎还可窥三年前剑仙的少年风发意气,青涩昂扬。

 

往上剑仙的表情还是一派潇洒自若,东方曜却觉得那如青莲剑锐不可当的锋芒,渐渐被收敛在尚且很薄的朦胧剑鞘中。

 

两人跨上各自的马时,他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偶像,你之后要去哪里?”

 

李白牵着缰绳小小绕了一圈,再转过马身看着东方曜随意答道:“可能先去扬州吧。”

烟花三月的扬州,自然美不胜收。

“又或者,再去我曾经的故乡看看。你呢?”

 

“我啊,”东方曜顿了一下,表情有些难以言喻,“我想去寻找一下以前记忆的线索。偶像你也不是不知道,我记不起七岁以前的任何事。”

 

“好了,再啰嗦午时都出不了长安!”言罢李白一夹马腹,扬踢欲走,背影披洒渐强的日光,东方曜只得同样催马而逐。

 

在长安主干道笔直通往城门的一段,两旁植有排排桃树,正值花期,盛开繁茂。

在将奔入桃花道的时候,东方曜追得同李白只差了半个身位,阳光焖出他额角汗珠,不同月光冷霜,是真实的炙热耀眼,斜前一袭白衣也晃得他有些眩目。

 

或许是阳光温后过烈,或许像醉于烈酒的醺然微风,或许又是脑海中那夜李白吟过的诗句,东方曜忽有所感,只觉得有什么必须要问出口,否则即使过了城外的折柳亭,他也不比昨夜一杯酒更了解李白。

 

风呼呼刮地有些快,他只得扬声喊:“李白!”

 

“你会后悔吗?”

 

离开长安,你后悔吗?

挥手功名,你后悔吗?

 

对方没有转头,策马速度也不曾减慢,东方曜并不在乎,他只觉得胸中一口郁气随之喊出,就听得李白高声而诵。

 

“龙巾拭吐,御手调羹,力士脱靴,贵妃捧砚,不过尔尔。”

 

几声大笑,畅快淋漓。

 

“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

 

纵马入桃林,迤逦而行。

 

东方曜慢慢落后,不再一味鼓足劲地追逐对方。

这是他第二次听见如此轻快豪放的笑声,是“谁能接我一剑”的潇洒不羁,也是酒入豪肠七分作月光三分绘盛唐的瑰丽浪漫。

 

他遥望剑客的身影,望他入桃林如自己云中梦境,花影瓣隙间投下的碎金似化作星光点点,该是太阳明耀的蔚蓝晴空万里,也可瞬息恍惚所见银河指月的夜幕璀璨。

 

霓为衣兮风为马,云之君兮纷纷而来下。

 

望他侠者白衣纹银绣,着轻铠,缀袖纱,展如凤羽振翅,驾马如奔九天。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恍然朦胧中再望,他棕发洗化霜雪披月光,长丝风吹散扬。

 

日出正午,夜色深沉。

 

桃花镀上日光,鎏金如穗,披上月色,刷银似雪。纵使乌云亦然去。

 

于是东方曜感到自己仿佛身置那个梦中,却所见再不是仙人一成不变的舞剑,他与那抹奔走的背影虚虚合合,渐行渐远,唯一一成不变的只有桃林夜色,风拂满天落瓣,零落飞花如飞雪。

 

好像一场永远下不完的雪。

 

好像被李白永恒凝望的明月,好像永恒凝望李白的星辰。

 

东方曜生命中的第二场雪。

 

他再纵马追赶李白,一直穿桃林道,一直过城门,却没有一直到折柳亭。

 

他又渐渐停下来,遥看李白俊马绝尘,踏桃瓣如浅霜留蹄,过木桥,飒柳叶,余酒香。

 

其实他们都明白,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此后八千里路云和月,任他独行。

 

 

06

 

眉心沁入一点微凉,寒风在不经意间拂过,李白从小憩中醒来。

 

他方才睁开眼有些迷糊,依稀只记得自己到了驻守边塞的城边,在城墙上等着冬天来。红泥小火炉,一人独守孤寂的夜,朦胧睡去。

 

守城墙的女将姑且算是他的好友,她所率领的小队也见惯了李白几乎醉生梦死的日常,平日只叼一枝草叶,让涩苦的味道蔓延口腔,恍惚醉意间杀敌不见血。不过这也让对方有些担心,几乎称得上是体贴地把李白的守夜安排在少有可能敌人来犯的安稳夜,就是被不可避免地吐槽了浪费战斗力。

 

这里的边塞离长城很近,离李白曾经的故乡也很近,只是一直没有时间返回。已经到了初入冬季的日子,临着大漠的边塞气温也越发让人难以忍受,即使是拥有内力武功的人,也需要套上一件简单的披风。

 

李白仰卧在干燥草堆中汲取一点温度,旁边用来温酒的小火炉在他不长的睡梦中已经熄了,一点不见柴红。他还是倒了一杯入喉,就着冷色的月光,酒也冷。

 

等了一会儿,他总算知道了刚刚唤醒他的一点微凉是什么。

这里下雪了。

 

极小的雪花接落掌中,瞬息融化前让他抓住了仍旧无比精致的六边形状,像微米冰雕玉琢的星辰。细雪接连不断地落下,半数沉默地附着在一时难以消融的物什上,半数又奋不顾身地化作露珠浸入尘土。

 

天幕的蓝近墨如黑,不再晴空的夜里,落下雪屑的乌云遮掩了平日比长安更亮的星辰明月。

李白静默地看着雪落下,也没有拿什么东西稍作遮挡,只让凉意细微无声地侵入身体,内力又不动声色地将寒意驱逐。

 

他想起了离开长安时的桃林道,那近正午的阳光投下光影,让他恍惚地以为在追溯时间与穿越过往,清风捎来沁人心脾的花香,碧空如洗。之后他一路观花至扬州,边走边游乐,结交无数好友,或仰慕他的诗,或敬佩他的剑,亦与人同行过一段不短的路程,过繁华江海扬州,再往神都洛阳,一睹为快。后来,他就为了重寻故土,来到了长城边塞。

 

这里的城门往外,通往的不是草长莺飞的野趣乡间,而是一望无际的戈壁大漠。再往北,落日也会被血色染红,唱一曲塞外长歌,孤烟直冲天际,羌笛凄冷辽阔。月色比中原冷得多,像是真正霜雪如洒。再晚些,夜如燕脂凝紫,深邃而沉重。

 

是以这里一切安静下来之后,只剩一望无际星月夜的孤寂。没有长安的繁灯与钟声,没有扬州的歌舞与百花,没有洛阳的浪涛与人声,只是极致的静,像往昔盛世繁华如幻灯倒影,红尘一瞬,只有永恒的黄昏,永恒的黑夜。

 

或许还有此刻永恒的细雪。

这不比人群中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感受好多少,李白在雪势渐大的时候不合时宜地想。飞花与落雪相像的熟悉感似乎溶烙在他血液中,让他近乎不可避免地想起繁花的离别,想起记忆里那个少年。

 

东方曜很独特。即使李白在之后结识多少好友,与他人结伴同行多久的路程,始终再没有一个人能让他记忆如此深刻。

 

他在少年时也遇见了同为少年的东方曜。长安三年,也是他看他从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到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陪他从刚开始最简单的斩妖除魔,到看似仅一人之下的奢华宫廷落墨。

他为此沉沉浮浮,也患得患失过,但唯一不曾改变的,如今回头一想,也只有东方曜。

 

东方曜就像最亮闪烁的星辰,在李白静静注视月亮时,又静静注视他,澄澈的眸光不是本身的颜色,而是其中的干净敞亮。

他很多时候和李白保持着极默契的频率,许多事情他不问,只因为他已经明白。而偶尔他问出看似不着调的问题,能舒开的也是两人的心气。或许如今东方曜算不上是陪伴过李白最久的,但毋庸置疑的是,他一定是唯一能有资格与李白并肩,共执一剑破万局的人。

 

他也好像是不会在记忆里褪色的少年,永远不变的热忱,如星火可燎原。

 

李白又想起在曾经无数半醒半睡的夜晚,东方曜也是在深沉的夜色与银霜的月光中架着醉去的他一路悠悠走回小宅,再轻轻在他耳畔说,偶像,有时间一起去看雪吧,真正的雪。无数次。

 

雪势仍在加大,塞外的雪已落如柳絮。

 

方才入喉的冷酒竟也浇起烈阳的热意,一贯边塞暖身的特点,让李白觉得缓慢的醉意又一次渗入脑海,造化昏沉。

眉间又落一点更大的凉意,点醒李白纷乱的思绪,却无法点醒眼前纷乱回溯的画面。

 

他想他该回去了,在雪更大之前。

 

回哪里呢?故乡,长安,可更多,他想的是东方曜。

 

东方曜近来又去了哪里?回到哪里才又能见到那个少年,与他为伴?他是否也与我同望这片夜空?他的星辰,月亮,又有没有被乌云遮蔽?

 

这场雪,东方曜看见会觉得欢喜吗?

 

他觉得他是真的有些醉。

他想,有些东西长久在某处让人本能忽略,却生长出细如藤蔓的织网,悄无声息地编织缚紧,回过神时已经发现已如顽疾药石罔医。浅淡如溪水,却也胜过夸张深情的海洋百倍。

 

不过他真的在此停留太久了,但也许他明白,关于故乡,自己只是隐约在心中逃避该有的答案,因为再如何天才破世,锋芒收敛,李白也只比少年大几岁。永远不可能改变的大几岁,青年人同样有少年不失的性格。

 

熬过严冬,李白在春末重踏旅途。

 

然后世人得见那柄似尘封再少用的青莲剑再度锋芒毕露,亦如当年初入长安的白衣剑仙,狂傲,愤懑,悲哀,杀气难解。

 

李白还是找到了他的故乡,一个被大唐铁蹄踏平消失的沙漠小镇。

 

其实没有人知道见到黄沙残垣那天李白的心情究竟如何,他的怒火和冲动伴随着还未彻底磨去的少年棱角,怀揣的傲骨难平,潇洒做派彻底背道而驰的不解与杀意,成为重新敲响长安巨钟的惊天五剑。

 

于是世人又知,剑仙李白,再入长安。

他带着不可逼视的灼然月光,只为故乡失落的结局寻求一个答案。

 

汗马疲跪几匹,追星赶月而行,只奔长安。

 

破夜色,问苍天,青锋直指太极宫。

 

 

07

 

东方曜在长安与李白分别后,踏上了美名其曰寻找七岁以前的记忆,实则追寻梦境的旅途。

 

他在寻找当时收留他至十几岁少年时的那位贤者,隐约感觉对方知道更多的信息,或者说,他真正的来历。

 

所幸他在离开长安后,往西走第一站回到当初清修成长的奇山时,就看到了那名在他下山以前乘鲲而去的贤者。对方似乎也有所预料,俨然作出一副等待他的模样。

 

于是东方曜从贤者口中听闻了自己的诞生,自己来到凡间的经过,以及为何失去记忆的原因。

贤者引导他的梦境,让他重新拾起宙海中散如星光的记忆碎片,片片拼合,寻回过往。

 

他见他是太白星光灵不稳分裂出的星辰灵体化神而成,又见神仙大会后被玉帝丢给了将要下界历劫的凤仙,凤仙在成凤之前原为稳固太白星而存在,收教他似乎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然后他也看见了那场自落入凡间以来梦境中念念不忘的桃源舞剑,是凤仙李白教导他剑招的时刻,也是他与对方的第一次见面。

 

因为神仙的体质特殊,他化神后便成长得很快,神仙大会召开时,他已经有凡人六岁孩童左右的样子了,在初遇凤仙时已成长至七岁左右,后来跟着凤仙去到诛仙台在一边悄悄旁观,最后在对方跳下去的几十秒内,凭着还开发未完整的灵性和本出同源的吸引力,趁守台的天兵一翻身不注意从台上掉了下去。

 

在这过程中因为尚未成长完全的特殊性,在落入凡间之后因人间气息影响造成冲击力,失去了原本的天庭记忆,只是不同于凤仙之前在台上做过的去仙场堕仙骨的仪式,他仍然还保留神仙的躯体,却在没有完全灵力的加持保护下被凡间的时间流速限制了生长,自然平时看起来就同正常孩童无异了。

 

也正因为被动压抑了身体中的神性,让普通的喜怒哀乐更加真实,略去了神仙原本看向世间目光中的空漠悲悯。

只是东方曜有时候也会感觉到神性的存在,比如他曾经用少年本该有的目光看待凤仙落尘后,凡人李白的沉沉浮浮,同他一起高歌江湖意气,却也在某时不经意露出极度平静的注视,就像神灵本身看待世人那般。

 

那对于他来说绝对不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

或许从小就生在凡间,他更懂得人间中真实情感的可贵,就算只是眨眼间流过时光,少年的勇敢冲动,风发昂扬,每一件都是值得珍惜的,也是他想永恒守握的东西。因为那是少年本该有的样子。

 

或许过往的他并不知道天庭种种,但东方曜如今回想起来,在很久之前自己就已经潜意识地对李白作出了自己的评价。

因他在长安所见少年李白有少年人应有的风流潇洒,锋芒傲气,甚至失意痛苦,为此感到欢欣,因为这是凤仙经历千百年后已不曾有的;但另一方面,他见那时的李白为凡尘困扰悲惘,官场不利,又感到惋惜难过。

 

因为他很多时候,无论如何,都想李白好。

 

在梦境醒来后,东方曜又与贤者交谈许久,几年都在山中继续清修,仿佛回到了小时候的日子。他隐约能够猜到贤者是一位同样喜爱凡间人情的神仙,经常辗转住于凡间各处体验人间生活,但法力深不可测这点,还是让他不能确定贤者究竟是哪一位神仙,又位于他目前了解不多的天庭中什么位置。

 

东方曜也好奇过为何自己一直没有被天庭派遣的人找到,贤者回答他是因神性压抑很难让一般神仙感知到他的存在,于是东方曜又问,为什么您不把我交回去,那时贤者只回答还有一段故事在等待他,只是是劫是缘,权在一念之间。

 

于是他度过一年冬春,时光弹指,香炉烟雾弥尽,夏季已来。

 

一日蝉鸣不止,闷热难耐时,东方曜和贤者半睡半醒间下着无聊的五子棋,天色渐沉。

 

“要有一场大雨了。”他不禁嘀咕。

 

样貌年轻的贤者又赢过这盘简单的五子棋,掀开眼皮,缓缓道:“东方曜,故事的中段也将到来。”

 

他声音一贯飘渺如萤,让东方曜一时之间听不真切,只觉得乌云近乎掩去天空所有的光线,灵感直觉中闪现些许不安。

“那又是什么故事?”

 

贤者答:“我曾与你说,向东即往长安,是故事的开端。”

 

他心里的不安忽然近乎达到顶点,又听得人说:“你该回去了,去见一个故人。”

 

“赶在雨下尽之前,救他。”

 

那一刻他顾不得收拾所有,强行催动灵性,身影瞬作流光而去,马匹奔劳,不及归心似箭的速度,只盼再快,再快。

 

而后他路途渐知李白再入长安,杀直太极宫议事殿前,一剑势挡百万师。

 

只是就算武功再如何立于顶峰,天子身边莫不有同顶高手,一个,十个,百个,又如何。

东方曜不敢想,他只盼皇帝仍有惜才心,李白等得到自己去救他的那一刻,说是十万火急,也不过如是。

 

雨点落下了,在银芒破空,惊雷乍响的顷刻。

 

很细小的雨滴,却也有穿骨透心的寒意。

雨还在加大,天幕墨色已几近如夜。

 

他经折柳亭,奔入长安。穿城门,过桃林,通干道,不及停马任其奔走,飞身借由阴云隐去身形,潜伏紫禁城宫殿屋檐之上。

 

四处张望,注意生息,只想快速寻觅记忆中熟悉的身影。尔后他逐渐感知到宫墙内不属于常人的武力波动,周围除了蝉鸣声,却再听不见任何杂响。

 

树叶沙沙,黑云压城。

雨淋湿了东方曜的衣服,连带披风也湿漉漉黏在身后,飘飞的细雨仿佛在这一刻有了尖锐的形状,加大至中雨,啪啪打在朱墙碧瓦上,淅沥不止。

 

雨水滑下睫毛时,东方曜顾不得眼中浸润的淡水,朝一处在昏暗光线中完全隐蔽于黑色的墙隙角落掠去。

 

他闻见血腥味。

混杂在仍带闷热的湿气中淡不可察,步入转角时脖颈前横出一道银光,来者白衣破碎沾血,流逝的血水混杂着完全淋透的雨滴,伤可见骨,架在东方曜面前持剑的手却不曾有丝毫抖动,静如平湖。

血水和伤痕被冲刷,连眼睛也藏于一片血红之中,湛蓝的颜色好似把雨前所有晴空收于其中,感觉不到丝毫威胁或杀意,静得极致可怕,神志清明不若重伤之人。

 

“……是你。”

站定看清是东方曜之后,李白放下剑一步一步走到墙边靠住,凝视几秒曾经站立所在汇聚的血印,东方曜只觉得那瞬间李白似乎是自嘲似笑着松了一口气。

 

等他回过神的时候,只见李白已经背靠着墙滑坐在地上,低垂头任由雨水淋得满身,墙上搓下的血色比宫墙还要沉重殷红。

“偶像!”他忙不迭地跑过去蹲在对方身旁,压抑住慌乱的声音唯恐继续引来高手的追杀。

“这里算安全吗?”

 

“放心……”李白的声音很轻,头也未曾抬起,“我入宫之前还是打探过整个皇城布局的。”

 

“快走吧,你怎么在这儿?”他的声音随着神志都有些飘忽,“很危险,快走吧东方曜,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你知道,我有很多朋友……很多朋友……”

 

东方曜本来正撕下衣服上尚且干净的布条简单帮对方包扎,心里感觉慌成一团,手上还是用最大定力流畅克制得不见颤抖,听见李白的话愣了一下,几乎都气笑了。

“很多朋友?可他们都不来,来不了,或者现在来不了。”

 

“你忘记了吗?”他动作不停地拉紧布条,凑近李白试图用身子稍微挡一挡越来越大的雨势,又在对方耳边轻声质问,“能接下你一剑的人是谁?又只有谁?”

 

闪电烧过暗紫,映亮冰冷的光线,雷声轰鸣,大雨终于滂沱而至。

 

“呵呵……呵……”两人的衣服都已经湿透了,血色在白衣上显得凌厉凄惨,重伤的人却忽然断续笑出声,口中随笑溢出更多鲜血和些许破碎的软质,笑声被响雷夸张掩盖。

 

他仰面接下无数雨水,视线模糊不清,看着东方曜张望四周不忘蹲抱着自己保持体温,又在伺机寻找离开的道路。

 

雷声暂止,黑云又至,闷热终于消化为刺骨的夏寒。

 

“是你,只有你。”

只有你,东方曜。他在心里想,可是我不想在危险如此的境地下也使你葬送在冲动过的疑问之中。

只在恍惚,李白觉得那阵轰鸣之前的银色像极了塞外冷霜的月光,墨云铺展如夜幕,不见星辰,还有他忘不掉的儿时故乡。

 

他忽而觉得自己或是身在梦中,外界的暴雨和闪电,危机与温暖,都与他无关了。李白仍旧仰着头,好像在望着夜色的天幕,又好像在看着东方曜满月似的金眸,里面有星光,月光也温柔地不像霜雪。

血液的流逝让身体也有种漂浮空中的洒脱,不可捉住的意识回溯到很久很久以前,那时他似乎也腾云驾凤,宛若临风登仙。只是如今一身落魄。

 

他听见很轻很柔的声音在念诵诗句。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可他想,眼前的月光怎么会像霜呢?莹润金澄,可是好像也要落下似天上的雨滴。

 

“举头望明月……”

他抬手抚过抱着他给予温度的东方曜,试图抚平对方眉间焦急的皱褶,抚过雨水冲淋挂露的眼睫,渐渐他有些脱力,话语也变得断断续续。

 

“低头……思故乡……”

他在天旋地转中眯起双眼,努力看清少年的口型似乎在不停喊“别念了”,最终昏沉意识,坠入黑暗。

最后一瞬清明的感知中,李白只知道暴雨不曾停止,他却恍惚肯定,眼角的温度转瞬即逝,也可以肯定,他的月亮将落的雨水也断不可止地落下,就像这狂风和暴雨。

 

东方曜在李白陷入昏迷之后又收紧了双臂,拥抱带给人本能的熨帖让他有一瞬间觉得回到了长安初识后的酒楼中,他也是这样抱着李白,这样亲密地交颈相拥,只是如今跪坐的青石板被雨染得寒凉。

他必须更快找机会离开,他必须找到安全的疗伤之处,他必须寻到能为李白医治的人,他必须——

 

他不能待在这里更多时间了,即使只过去短短一刻钟。

他抑制不住地尝试开口,却觉得喉头哽咽,语不成调:“故乡……回故乡吧偶像。”

 

可是故乡在何处?那消失的沙漠小镇,还是天庭中半数孤独的桃源?

他该追寻的,是剑仙李白追思的明月,还是凤仙亘古沉默的时间?

 

他突然觉得有些悲哀,连同李白渡酒与他的那个醉去的夜晚。

暴雨冰冷如旧,接洪水滔天,避无可避。

 

因为李白还是如此孤独。

他有很多朋友,很多。但东方曜只有一个。

 

“李白。”

他好像消去了那刻所有的焦急痛彻,再回到幼时舞剑的花雪中叫住凤仙,平和,濡慕,憧憬,崇拜地。

 

银芒再剪天际,夜色深沉,桃瓣却不似雨水针针夺情,只轻柔如风。

 

他又听见自己属于少年人的声音。

 

“李白,你只剩我了。”

 

你只有我了。

 

双目视天地茫然一片,环顾瞬息化作滂沱大雨的飞花,东方曜背起李白,在高深武力波动出现间隙的瞬间掠出深渊宫殿。

 

那时他回过神才知道,雨水已冲尽了他方才时候的泪流满面。

 

 

08

 

“我找不到我的诗了。”

 

一间简陋的客栈房间里,东方曜正昏沉坐在药罐旁边的矮凳上给火扇着风,就听见躺床上的人开口说了一句不着调的话。

 

李白的声音因长久不说话变得极沙哑,衣服已经被人贴心地换成了干燥舒适的白色里衣,如果不是窗外雨声仍大,绷带仍氤出血红,全身无一不是噬咬骨肉的疼痛,他差点以为之前的所有只是大梦一场。

 

但实际上东方曜知道时间,李白已经昏睡将近五天了。他在昨夜睁开眼睛醒来,却仿佛因为极重的伤势茫然找不回神志,少年雀跃了半天,对方也只是静静看了他几秒钟,再次陷入深眠。

 

于是第五天光线阴暗的下午,李白再次醒来。他说的第一句话就说,他失去了他的诗,只是东方曜觉得这些比曾经的失意更重更重。

 

他唯以沉默回望对方,李白也仅仅安静地躺着,好像那上面不是天花板,而是往昔长安最高塔顶之上的夜幕星辰,还有他阴晴圆缺又永恒悬挂的明月。

 

世人皆知他“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的开解豪情,却不知天才或豪放者一切旷达洒脱的前提,也是苦难中的挣扎。

怎么会有人生来乐观。

 

青年的李白终于让剑锋入鞘,他将红尘锁入剑鞘,连同这尘世的失意,封锁起剑身该拔出时所有的锋芒与光华。诗火难觅,像四五月闷热夏季大雨倾盆时的避云遮月。

少年一入长安的白影陈旧于月色,在记忆中留下模糊的刻痕,但终究了无踪迹,人常言道,花无重开日,人无再少年。或许现在,李白不敢说,他还保持着那颗赤子心,或被风霜掩埋,或被海浪侵蚀。

 

于是他找不到他的诗了。

所有的浪漫,所有的理想,追月到何方,也从来遥不可及。那月是理想的月,又或是理想的人,使他在茫茫雪中仿佛迷失了方向。

没有人会一直孤身,没有人会一直不需要帮助。高傲是借口,独舐伤口是自怜。

 

所以东方曜端来药汤时他会接下,包扎伤口时他会配合,只是他觉得少了年少时的星辰抖落,九天银河皆入瀑布的幻想,每一天都会过的索然无味,很累很累。

想不见未来的茫然,只因如今的他亦不是看破红尘的神灵,只是李白。纵使被称作剑仙,他也只是一个年轻人,年轻的剑客,年轻的李白。

 

东方曜不想他这样难过,或许是因为自己在世间度过的时间也并不算长久,即使不同于失去仙骨的凤仙,他仍存在仙体,却也比少年更像少年。

于是他开口说了自己的愿望,也是曾经两个少年在深夜时,他自以为对方没有听见过的耳语。

 

他说:“偶像,一起去看雪吧,真正的雪。”

 

无数次,无数次。就像这是伸向粘稠深渊中的一根蛛丝,只要能够拉起对方,使对方再看见井外的浩瀚银河,即使是下意识直觉性的举动,他也会去做,像他翻下仙台掉落凡间一样。

因为故事还没有结束。

 

东方曜回想起来,或许武陵仙君从未说错,属于李白的劫,是需要他经由凡人之躯感受每一次喜怒哀乐,因为自他被点化为凤仙之后,就因负面的神力而失去了作为人的多余情感。

只有先为人,才能为神。

梦里的凤仙有灰蓝如冰的眼眸,淡漠而冻彻寒渊,与桃林相配的是清高冷然,他足够飘逸,却失了温柔。

 

但这劫难也是他们相遇的开端。

贤者说,是劫是缘,权在一念之间。

 

“去看雪吧。”

等你好了之后,在遥远西北的天山,在白雪满山的太行。

 

李白转头注视着他沉默良久,只说了一句:“好。”

 

 

东方曜没有见过真正的雪。

 

他其实没有料想到,原来凡间下雪也如下雨,天空不可能是理想的晴朗,铺满灰云,空气尖锐干燥又寒冷。

 

从他向李白提议来看雪的那日以后,已经过去一个月,这也是李白伤势逐渐恢复的时期。年轻的骨血仍有超出常人的恢复速度,不过东方曜想也有可能是贤者给他的药材有关。

这段时间李白一直很沉默,似乎少年时候的灵魂随着斑驳的剑鞘掩藏青锋,青年期的蜕变夹杂或许再也不会意气冲动行事的思考,在蜕皮般的分离中残酷得好似剐去视物的双目。

他的蓝眸有些黯淡,好像失了往日的朝阳。

 

虽然东方曜知道总有一天李白会再从剑鞘中苏醒,但是他仍然还是想去做些尝试,或许也是满足某些自己的私心和天庭难了的愿望。

 

他们骑马上行山路,在晨光微曦中出发,午时之前登上一片高原区域。可是今日也就没有了日光渐热的忧虑,因为要下雪了。

 

空中开始飘落雪花时,东方曜是看不见源头的,他好奇地在马上仰头接雪,让白马自己慢慢踱步,李白也骑马与他并肩同行。

六边形状的纯白,颗粒很小却也足够精致,他想。转头看李白还是沉默着漫不经心打量此处平原,他不禁想起对方曾经的一句诗。

 

“偶像偶像,现在的情况像不像你的那句‘将登太行雪满山’?”

李白顿时哑然失笑,只得摇头:“我们在一处雪地高原上,怎么能像太行山那般险峻?诗也不是这样念的。你用我‘地白风色寒’那句也比这贴切些。”

 

“可是现在雪花也没有手掌这么大啊,”东方曜不禁嘀咕,转而又兴致极高,“说起念诗,偶像我念给你听怎么样?那首我可是练了好久的。”

 

风雪加大些许,对方的神色在白茫茫中有些遮掩模糊,李白张望远处尚不见尽头的雪原,心里有些诧异:“你念哪首?”

 

东方曜嘿嘿笑了下,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将进酒》,班门弄斧了。”

这首……李白愣了一下,无可避免地回想起初入长安结识东方曜之后,依稀记得似乎是不满于入朝无实权大醉的一天晚上,他自我开解时又忍不住喝酒把对方也灌醉了,就是那时候念过一两句。

 

他怎么会记得?等他回过神发现自己已经把这个问题问出口了,只听得少年人自然而然地回答“因为你是我偶像啊,当然每首都记得”,说完开始咳咳几声做准备,心里一时间不知作何感想。

 

马仍在踱行,风雪愈大,化如柳絮因风起。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

……”

少年的声音清朗明亮,诵起来是不同于李白醉酒的豪放不羁,或许潇洒未够,但旷达却极,如秋风扫落叶,又刮得天高云淡,不见阴云风雪。

他如星的眸望向高远的天际,仿佛不是冰雪飘飞的灰雾,而是星河灿烂的夜幕。

李白其实不知道他是抱着怎样的心态听东方曜念自己的《将进酒》的,只是一时间的开阔与敞亮好似轻轻触碰到了他一个月前伤痛与质疑带来的无形屏障,沉凝无语。

怎么会有人生而乐观。他又一次发问。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东方曜又转眸注视着李白,那同样熟悉的眼神,缄默又热忱,浪漫而无声。不像神怜悯世人,带着明显克制又倾力的偏颇,如同注视着某人。

是他或许又不是。

因为他看见少年眼中的风雪,却并不如现实中凛冽,他金色的眸所倒映似乎不仅是现在,或许也是过去,未来。

 

那风雪仍带着浅淡不媚俗的香气,在银丝挽发间滑落,落在剑尖。

 

他太久没有出鞘了,以至于差点忘记剑锋该有的模样。

 

那青锋接住一片落花。

 

东方曜伸手接住一片落雪。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

他举杯与对方轻撞,镶金的琉璃杯是皇帝赏赐的宝物,他只恍惚觉得不如青岩一倚所酌白玉杯。

对月而望,在风雪灰云中却也不见明月。欲上青天揽明月,于是他问苍天,何以追明月?明月又在何方?

 

天空一如来时阴沉,却没有暗如暴雨淋漓的宫墙小巷内压抑。飞雪连天,遥望远方地平一线白雾茫茫,他只得转头再看少年。

 

就像质问青天明月,他再问自己,为什么东方曜永远是少年?他好似就是这个词语的化身,不曾停下脚步,不曾失落所有,永远追逐星辰,永远热泪盈眶。

 

东方曜手心的鹅毛雪融化不见踪迹,武功内力温暖干燥的手掌有着练剑留下的茧,指骨修长漂亮。

 

他再伸手向他,如同邀约。

 

少年的眸子噙着笑意,他的视线从手心上移至直视对方眼底。

他看见星海深处最亮的星辰闪烁,本该嘈杂无比的繁华在约束与克制下变得热烈,他在对抗寂静的宇宙,试图以光在不见底的深黑之处留下永久的刻痕。

 

诗近高潮,掷地有声的情感仿佛可以驱散周身猛烈的寒风与落雪。

 

“将进酒,杯莫停!”

 

琼浆玉液倾我杯,临虚御风推剑鸣。

 

杀意未动,剑未收,纷扬的花雪碎如尘,在不同于现下的鹅毛大雪。

风声渐强,却不挡少年划破一切的诗句与魄力,亦如他鸣响巨钟的磅礴无忌。

现实与梦境的交替,少年的头发长长编作耳后的小辫,短而利落的马尾沾染雪花未曾拂去。

而桃林下的少年身高还未能与他比肩,花瓣滑落了短发。

 

或许他未饮先醉,却盼如诗杯莫停。

没有谁能够一直是少年,他终于明白,东方曜的乐观并非不谙所有事世的青春冲动或鲁莽,而是他明白所有后想要保留的东西。

就在风雪中逆行,寻找能穿透所有障碍的星光,赤诚,永不气馁,有少年的热情与冲闯,顽皮和雀跃。

 

于是他也能像这星光,击碎李白所有的屏障。

 

“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

……”

少年也直视他的眸,被大雪纷扬遮掩视线,他却感觉看得更加清晰真实。他记起对方每一次的称呼,很多很多“偶像”,也不少直呼大名的“李白”。前者是所有景仰濡慕的化语,后者有东方曜的气愤,悲切,惶然,柔和,规劝,喜悦甚至绝不简单谈情的爱意。就像同执一剑的感受,就像双剑起而融合的畅快,就像舞剑共鸣清啸的淋漓,好似如此千千万万年。

 

那东方曜的故事又是怎样的呢?他有着与我同样的故乡与追寻吗?

而李白也似乎能在少年对雪的欢喜中寻找到眨眼逝过的时间,再点燃心间的星火与诗意。

 

他向东方曜伸出的手握去。

 

白马慢行,如迤逦桃林,飞花如飞雪,飞雪似飞花。

 

“五花马,千金裘。”

少年的声线与记忆的夜晚重叠,那时是他在念,东方曜在听,如今角色倒置,对方竟也随身帮他带上了弃置许久的酒葫芦。

 

驱寒烈酒不及佳酿,却如白玉杯远胜镶金琉璃。北风号吹,他却觉得酒香未散,举头已是明月,照得周围炽色的冷光粼粼白雪。

 

东方曜灌下几口,手撑马鞍,腰腿发力一跃,在李白有所明了地后坐一位瞬时,飞至李白马上身前。他环过少年牵住缰绳,看着微侧转头看着他的少年眸如满月,扬起的嘴角还有一点未拭干的酒液。

 

“你醉了。”李白附东方曜耳边轻笑几声,呢喃低语,心绪开朗。他记忆中的灯海长安,月色如新,被少年清亮的诗句抹去了陈旧的昏黄,填补了海浪侵蚀的缺痕。

他好像与几年前没什么不同,还是有失意悲切,却也洒脱旷达。他敢以惊天剑刻长安城门,斩妖魔,鸣巨钟,面圣上,也敢入前殿,搏万军。

李白从未变过。

 

夜色也深沉,飞雪也繁盛。

 

“呼儿将出换美酒——”

东方曜抬手拉过李白的领,他配合地微微低头躬身,将口中的酒液渡予,与曾经别无二致,但或许这次没有人会因醉去而入梦。

 

唇齿缠绵,李白瞬间似乎知道东方曜理解他,只有他理解他,酒意朦胧清醒,却融化如温海融阳,只告诉他万般濡慕皆可化作调和孤独的知会,共通心意。

 

恍惚中仿佛也能一窥桃源的飞花雪,宿命的轮回与注定的劫缘。

 

他忽然觉得畅快淋漓的不该是他的诗,而是东方曜这个人。

追寻的月是李白的月,李白的月是少年此人。

 

“——与尔同销万古愁。”

 

我之于我的月亮的思念,也会知晓么?

 

东方曜只用实际的行动回答了李白。他一拉执掌缰绳李白的手,催马如风。

 

雪原柳絮纷飞如桃林,落花沾染细碎金影,马蹄下玉屑飞溅如白雾,暗沉的天色也总该被星辰铺满,可窥日光透云,可见月色倾洒,醉意恍然,如置梦境。

 

东方曜生命中的第三场雪。

 

启明星闪烁明光,东方曜在李白摇头无奈的笑容中,同骑纵马而去。

 

风雪不掩行迹,直向天光,空留蹄印。

 

 

09

 

天宝十四年,安史之乱爆发。

 

次年七月,马嵬坡兵变,杨玉环身死。

 

“此后话本上可就多了一对帝王佳人啊。”

 

“偶像,你觉得天子与贵妃真的错了吗?”

 

“他是帝王,只不过太过宠爱一个妃子,与她沉溺不与世俗的文学浪漫,逃避朝政。为贵妃的铺张浪费,某种程度也是皇帝害怕自己抓不住的少年时光和年轻时大局在握的感觉。贵妃只是他寄托自己隔世理想的化身,但是身为帝王一味追求自己的理想,就脱离了他的本职。”

 

“……听起来皇帝也很可怜。我曾以为他们坐拥天下江山,后宫佳丽三千,没有什么值得难过的事情。”

 

“权利顶端的龙椅,本身就是一种束缚。贵妃的逝去绝不如表面简单,当皇帝不得已清醒过来的时候,或许本身就是他的授意。他镜花水月的理想生活,终究遥不可及。如果不想苍生黎明,混乱的爆发也是迟早的事。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其实世间对神仙的信仰也是这个道理。”

 

“‘得成比目何辞死,只羡鸳鸯不羡仙’?可能对于天子来说,这也算是最好的结局吧。”

 

“可惜有人嘲笑,身为天子却无法保护心爱的人,倒也讽刺。”

 

“我看有话本说,帝王不能爱上任何人,否则下场都会很凄惨。”

 

“其实不仅之于妃子,像功高盖主的国士也差不多如此。”

 

“噗,偶像你是在暗指刘邦前辈和白龙仙君曾经下凡的结局吗?好损。”

 

“这下你脑子又转的飞快了?事成之后,我们也该回去了。”

 

“嗯嗯,走吧偶像先出去看看!”

 

庐山隐居地,两道身影飞掠而出。

 

 

天庭桃源,武陵仙君摇着桃花扇倚卧树下,掐指一算,神色悠然。

 

是时候在下次神仙大会提醒玉帝,凤仙重归的事了。

 

 

10

 
“没想到卷入这事情这么麻烦。”(链接无,没办法补了,完整版缺失一小段,请见实体本子)

 

少年朗声笑起来,拉着李白就往江边跑:“偶像我觉得时间到了!走吧走吧!还有你答应我的那个。”

 

“好好好。”他只得应了。

 

两人登上小木舟,东方曜高兴得把身上所有钱都甩给船夫说买下了,把人打发走后抽剑挑断栓绳,船便顺着江流急急而去。

 

水天相接,江天一色,朝霞尽染,水流湍急。

 

李白忽而觉得时间从未流逝过,于他或于东方曜都是,心情畅快得像是他们长安相识的那个夜晚,让人诗兴大发。

 

云烟过往,盛世大唐。

 

“朝发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

 

在东方曜周身都溢出控制不住的星辰之力时,李白似乎感觉到曾经属于自己的灵力与神性一点点回归,朝霞托起红日,橙光渲灰作湛,水汽迎风而来。

 

东方曜正忙着收敛星辰之力,倏然听见一声哨音轻响,白凤伴声破空而来,环飞周空。

李白抬手挥就云梯,尚带着朝霞的金橘色彩,光线美如桃源映阳,影隙粼金。

 

他在彼此相视一笑后向少年伸出手。

 

东方曜不曾犹豫地握住对方,轻功运起灵力,腾空与李白并行。

一者脚踏星辰河汉,一者铺踩火烧霞云。

 

青山夹道,绿水相迎,白凤高翔再鸣。

 

一步一步。

 

天幕飘洒白瓣,零落满身满头,风吹环绕着白衣的身影,化作轻铠,化作凤纹白袍,展袖纱如羽翼振翅而飞。

这一次不再是他的恍惚梦境,而全然重叠。

 

东方曜觉得,这或许是他生命中的第四场雪。

也是从今往后都有李白的第一场雪。

 

凤仙声音飘渺如云,含彻温柔,冰色的双眸遥空而望,却带着融化的清冷,再与他的注视汇聚,执手与共。

 

无月无星,小舟飞逝,九天玄门触手可及。

 

“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他又得见那身影垂青丝如扬霜雪镀三千,飞花而来,高鸣而去。




————

END.


第一次写这么长的短篇,主要是想写一篇古代,又馋凤白

希望写出了我心中对于白曜畅快淋漓的情感,如果你能感受到就太好啦,谢谢。

(顺便给我点白曜同好吧孩子单机哭了qq1742622165,四个字加我求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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